有些事,象是接連幾個結扣,一個鬆了,接下來很多問題便迎刃而解。葉逢春常年處在後宮,深諳朋黨爭鬥,勢力糾結。袁先生的自盡,說不好是早跟大哥結下的默契,將知秋撫養長大,若他真能歸隱山林,桃花源裏度過一生,便伺候陪伴著他;若他入了仕途,糾纏進葉家的關係,知道他身世的袁先生也隻能以死明誌,算是死守住這驚天的秘密。


    那麽,多年前,前朝降臣裏遭遇暗殺,當時很多傳聞,說是先皇為人心胸狹窄,明裏收了降臣,暗地派人消滅前朝舊勢力。看來確是冤枉了洪家人,大概是大哥為了保守當年的秘密,開了殺戒。


    “翩舟公子還在人世嗎?”


    “多年前,被太子康賜死了。”


    當年南征,大舉屠殺太子康黨派,原來因由在此。葉文治的作風,逢春以為自己是了解,卻沒想到,大哥的果斷狠心,更在她想像之外,不禁一手冷汗。影子見簾幕內的身影沉默不語,多年的相處了解,便猜出此時逢春的忿恨。


    “娘娘怎麽不問,臣早知道這些,卻為何不曾早與娘娘稟報?”


    “問了,你也是拿男人間所謂忠誠的狗屁搪塞我!”粗言穢語間已透露了心中不悅,“我葉逢春這麽多年來,要是相信男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你下去吧!”


    “‘娘娘’……”


    “下去!”


    葉逢春並未給影子機會說話,隻覺得簾帳外一股輕風過,床前便隻剩自己那雙孤獨的繡花鞋而已。與影子認識這麽多年,他的心意,逢春了如指掌,卻從不曾給他任何機會表達,有些話,說了也是枉然,不如放在心裏罷!


    影子是有血仇的人,當年大哥救了他,幫他的族人申冤報了仇,還將他收在身邊,所以,盡管影子的心是自己的,可他的命是大哥的。包括今晚來與自己說這些,估計也是在大哥的授意下吧?算是對自己的警告,後宮之中,此後更加要小心謹慎。


    本以為影子是完全屬於自己,聽命自己,可到頭來,也不過是大哥手裏操縱的棋子罷了!也許將來,他會是跟袁先生一樣的下場,可這有與自己有何關係呢?葉逢春苦笑,這世上,權勢金錢地位,都比貧賤的真心可靠多了!


    精於算計的她,自不會坐以待斃,不管那個送畫的是哪頭的人,他們的目的無非隻有一個,通過大哥手裏的兵權,來穩固他們的勢力。大哥為了知秋已經痛下那麽多狠手,若這次真為了他為人所製,那影響的還不是洪汐的前途?被動挨打,向來不是她的作風,而這一次,還要做得天衣無fèng才行!


    幾日後,洪煜與葉知秋,微服出宮,騎馬上了“雲根山”。早有一小隊親軍在“雲根山”駐紮,隨身的禦前太監也跟到山上打點照顧。伺候洪煜久了,知道他的脾氣,這時候是不願意多被打擾,他們跟上來,也不過是為了保證洪煜山上幾日裏吃得飽,穿得暖,龍體得康健,別生了病。因此,並不敢象在宮中那麽近身伺候,不想即使這樣,還是惹得洪煜不高興,直趕他們:“撤遠點兒,別擾了這裏清靜!”


    晚上,雖然生了火,還是覺得冷,葉知秋靈機一動,抽身去院中的一處地窖,以前先生釀的酒都存放其中,果然都還在,搬了一壇回來,邀洪煜同飲。隨行的禦前太監有準備酒水,卻不如袁先生這嗜酒如命的人,偷釀出的可口。況且,知秋有一陣子沒怎麽放縱,這些昔日被先生視做寶貝的酒,勾起他舊日情懷,便任了性,一時不做收斂。


    知秋的酒量倒是比早前好了,仍舊不能跟洪煜比。洪煜依舊目光清朗穩定,他卻有些目眩神離,好在他酒品不錯,隻靜靜聆聽洪煜與他說起少時往事。


    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過跟自己這長在山野自然之中的人差不多,沒什麽朋友知己,可自己仍可隨性,洪煜卻不行了,為規矩牽絆著,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有無數人拿祖宗規矩來約束。


    這一年半載來,知秋確實見識了不少官場朝廷上所謂君臣之間的製衡。對於權利,他也頗多慨嘆,看不見,摸不到,卻人人追趕競逐。而權利不是絕對的,他不止一次目睹過洪煜給近臣們駁得麵紅耳赤,進退維穀。


    那時候,如果能說一句,“隻按照朕說的去做,不然殺光你們!”應該非常痛快解氣吧!可他沒見洪煜如此失控過。知秋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否則怎麽會有如此古怪陸離的想法?


    尋思著,也不知道為了什麽,不禁“嗬嗬”笑了。對麵的洪煜頓時閉了嘴,不再做聲,隻楞楞看那醉顏,雙目朦朧,似乎坐也坐不住,咧開的嘴角象彎彎的上弦月,黑暗的夜空裏,隻有他是發光的。


    “朕想起一事,是許久沒見你做過。”


    “什麽事?”


    “舞劍,” 洪煜認真說到,“上次看你舞,還是去年中秋宴後。”


    “知秋每天都做那個,好,就舞給皇上看。”


    說著,站起身,卻晃了晃,洪煜見了,連忙伸手去扶,口中道:“不急,不急,明日也是行的。”


    “今夜好,下雪,有意境。”知秋四處看,想找個可以代替劍的東西,可見還沒有醉得太離譜,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還把持得住,“臣上次用的是什麽?”


    “一支桂花!”洪煜立刻回答,那一夜總是難忘,有時候閉上眼,總能看見那白衣的少年,優美得如月色中新展之桂。


    “皇上好記性,臣,臣倒不記得。”說著拎起窗邊牆上掛著的一隻豎笛,“就用這個將就吧!”


    說著,還不待洪煜反應,伸手推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隻聽“撲通”一聲,竟是沒有站穩,摔在地上。洪煜情急之下,也跟著跳出去,起身扶他:“不要勉強!”


    知秋掙紮站起來,笑著說,“不勉強,臣站到院中間就好!”


    靜靜站立一會兒,似乎吸收了空氣中的冷靜,知秋醒了些,抬頭隻見大片大片的雪花,抱成團,沉沉下墜,展目朝洪煜瞧了一眼,再綻開朵淺淺的笑,融入漫天素白之中,那一隻長長的竹笛,緩緩舉在夜空之中……


    腳步不如上次那般穩,卻帶著落雪特有的散漫,似不經意,可每一次旋轉,又美得那麽理所當然。竹笛在飛雪的空隙之間穿行,偶爾會迎著雪片下落,直追過去,靜止了,待沾滿雪白,再一抖手,任發飛揚,雪纏綿,舒展的姿態,優雅如一道月光,照亮黯淡雪景,人笛交織著,錯落著,如虹,似裂月,若碎瓊瑤,宛那青蓮點水,破漣漪。


    洪煜直看得癡了,有了神智時,已到了知秋麵前,兩人雖相處不少,如此接近,卻是第一次。他伸手握住知秋手中的竹笛,稍用力,便拿在手中,緩緩地橫在那一雙幽暗的眼睛前,初初相逢,便是這一雙似曾相識的眼,若有若無地,忽閃著,吸引著自己。


    若無這一雙眼,又會如何?洪煜用竹笛擋著知秋半醉半醒的眼,如此以來,那離自己方寸之遙的嘴唇,便成了無法抗拒的誘惑,似乎也無掙紮也無多慮,穿越那短暫的距離本就不成問題,四片唇在大雪天,就那麽順其自然地湊在一處,象無端相遇的雪花,由冰涼,到漸漸都有了溫暖的痕跡,再慢慢地,要融化……


    風細細,雪紛紛,原本零亂的腳印,逐漸埋了,隻剩那一支竹笛,孤單地半掩雪中,四周靜悄悄,空落落。暗處陰影中,躬身走出小太監的身影,低著頭,小心翼翼將洪煜寢室的房門關嚴實,再踮著腳,將一隻燃燒正旺的燈籠,掛在屋簷下。


    葉文治連夜冒雪趕來,在院外將馬交給侍衛,進院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正掛在寢室門前,夜色裏,亮得刺眼的燈籠,而他比誰都清楚,那象徵著什麽。


    天色微明,屋裏漸漸有了光線,知秋翻了個身,便覺得頭痛欲裂。他向來起得早,惟獨喝酒之後,宿醉醒來的暈漲總讓他惱火,若能對自己稍做約束,便可省了這隔日的痛苦,如今可不是自作自受!勉強睜了眼,朦朦朧朧的,身邊隱約有人,不知道是於海還是大哥?


    鼻子裏低低哼著,輕輕又閉上眼睛,好似十分眷戀熟睡,卻不得不起床,想與不想,該與不該,腦袋裏肯定在天人交戰。早就醒來的洪煜半支著身子,身邊這人豐富的表情,一點都沒錯過。直到知秋的眉頭竟也皺起來,極輕地嘆了口氣,卻仍捨不得睜眼,笑聲終於破口而出:“是醒了嗎?”


    “嗯,幾時了?”


    回答得那般自然,雖然口鼻中依舊哼嘰著,卻終是睜了眼。就那麽定住了,雕像一樣,睜大的眼睛,動也不動,似乎連呼吸都停頓,洪煜直覺得彼此之間靜得連氣息都沒了,竟不知為何,也跟著緊張起來。


    也不知這古怪的安靜持續了多久,身邊的人突然“騰”地坐起身子,臉色變了,卻咬著牙沒吭聲,隻跪著退到床的一角,頭磕在床上,整個人匍匐著,快速而顫抖地說:“臣,臣罪該萬死!昨夜,昨夜……”


    一幕幕,象滲透的水珠,連匯成短短水窪,再聚成流……酒醉,舞劍,他慢慢包圍上來,第一次與他肌膚相親,是兩片帶著溫度的嘴唇,然後……熄滅的蠟燭,耳邊的呢喃,背後溫暖如春的懷抱……


    私處不依不饒的鈍痛,身上每根骨頭都象被拆散,知秋的心,也說不清是什麽樣的情緒,紛繁蕪雜,長滿了糙一樣,亂糟糟。身體也不配合,從皮到骨,抖成一團,可他不能抬頭,不知要如何麵對眼前的人。


    洪煜格外安靜,眉毛蹙起,眼裏稍見惆悵,他沒想到知秋的反應會是如此。他的驚怕和慌張從何而來?盡管明了昨夜他是喝醉,神智不清,可那份情投意合,不會是假的!


    “你,難道從沒想到與朕,那般?”


    洪煜湊近知秋的臉,雙指托著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略顯灰敗,不見酒醉後那股紅潤,黑黑的眼,微微閃爍著水波般瀲灩的光。洪煜心中於是帶了點不忍,便想起昨夜或許傷了他,伸手攙扶他起身。


    “你若不喜歡,朕以後與你不做這些事就是,起來吧!”


    知秋給這一股溫情催動著,心裏慌亂似平稍微復了些,想起身,卻覺得下身發軟,怎也用不上力。洪煜合身上來,雙手托住他,知秋情不自禁地去掙,身一擰,便躲了過去。


    洪煜停頓一瞬,沒勉強他,隻身下了床,一邊披了衣,一邊對他說:“若不舒坦,就先歇著吧!”


    “萬歲爺?”外麵傳來當班的太監的低聲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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