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莫焦躁,”他不緊不慢,低聲說,“吳越滿再有本領,能保證洪汐登上太子位?”


    言下之意甚為明確,葉逢春抬眸注視著自己的大哥,這是他第一次暗示願助洪汐一臂之力,她內心驚喜之餘,似又忽然明白,知秋為何忽然撤換後宮總管。


    “知秋現在人在宮裏嗎?”文治臨行前問她。


    “總管都是他的人,誰還查得出他的行蹤?他跟皇上這段時間常不見人,內務府消息把得嚴,問不出究竟去可哪兒。不過聽說,皇上微服,帶他出宮玩兒去了。”


    不知道為的是什麽,葉文治對這“出去玩兒”了的話突生敏感。皇上出宮,即便微服,也是有規矩,要帶隨身侍衛,如今這般罕見舉動,不容他心中不頓生疑雲。


    冬至近,嗬氣成霜,山穀寂靜,每一聲鳥鳴都格外響亮,栓在樹木間的兩匹馬,互相摩擦著,倒顯得恩愛。葉知秋朝著洪煜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林木掩映中,隱隱見一處飛簷,似是廟庵。


    “那裏住著一位,與朕血脈相連的人。” 洪煜輕微停頓,看了看身邊的人,“知秋,你可猜得出她是誰?”


    “與皇上血脈相連?”葉知秋飛快地想了片刻,稍皺著眉頭,不敢肯定心中的答案,“臣,臣不敢說。”


    洪煜點頭笑了,似是肯定知秋心裏的想法,“你不敢說,是不相信朕會抗先皇之聖旨。哪怕是滿朝文武,也不會相信,朕會冒著失去皇位的危險,留下她的命。”


    “當年的德馨皇貴妃,果然活著?”


    “怎麽之前你已經猜到?”


    “臣隻是不相信,皇上是為了皇位而去弒母,當年若真那麽做,也必定是給逼迫得毫無選擇,想不出那時候皇上,得如何痛徹心扉。”


    “朕為了皇位,為了洪氏天下,確實殺戮甚多……可對於至親至愛的人,朕……也有下不了手的時候。當年幫助朕辦這樁事的,是你大哥,” 洪煜邊說,邊注視著知秋的表情,“在你之前,他是除了朕,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你可知你大哥今日之勢,是從何而起的了吧?”


    “大哥?”


    見知秋一臉茫然錯鄂,洪煜的證實了心中想法。


    “你大哥把你當寶貝一樣藏著,恨不得你超脫成仙,不食人間煙火,這官場皇家的黑暗內幕,又怎會與你講?”


    “那皇上為何今日要把這驚天的秘密,說給臣聽?”


    “因為朕想讓你知道,朕信任你,就想信任自己一樣,不會隱瞞你什麽。除此以外,朕想也許應該讓你知道,朕對自己喜歡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


    知秋領會,僵硬將頭轉向一邊,不再與洪煜對視,不料,洪煜並未因此放過他,繼續問:“朕問你喜不喜歡朕,你不肯說;如果朕現在問,你喜不喜歡你大哥呢?”


    第十章


    “喜歡!”知秋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哥是世上最疼知秋的人,當然喜歡!”


    洪煜負手目視前方,沉默著,沒有回應,知秋也沒敢再往下說,忽然來了一陣風,將短暫的寂靜帶了去。洪煜才終於再開口,說道:“朕登基以來再沒見過她,今日,你代替朕去看看她吧!偷看一眼便好,不要驚動她。”


    寂寞鍾聲,斷斷續續,徘徊在深涼山穀中,更顯得孤空。洪煜看似沉靜的麵容,仍舊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青燈古佛下,布衣剔發的老尼,找不出一絲一毫當年翻雲覆雨的,德馨皇貴妃的影子。追逐多年的權利恩寵,爭得的不過是虛無的一個名字,哪天名字被罷免,剩下的軀體又算是誰?


    葉知秋遠遠看著,不禁心生淒涼,單薄孤獨的背影,忽然變得那般熟悉,是那與他有著血肉之連,又無甚可親的姐姐,葉逢春。


    回京城以後,葉知秋並未與洪煜回宮,直接到葉文治的府上,小住三兩天,卻隻字沒提德馨皇貴妃的事。文治對他依舊無微不至,隻是偶爾談著話,會默默看得出神,就是這兩年的時間,他長得與他父親,是愈發神似了。


    這日葉文治不在,宮裏吳越滿著人送來急信兒,說宮裏出事,要他趕快回去。知秋一驚,不知出了什麽亂子,連忙起身回宮。一進宣華門,大概就有小太監跑去報信,以至知秋剛邁進院,連於海還未來得及跟他說話,吳越滿已經趕過來。出事的竟然是仁喜!


    “差不多是給人捉jian在床!”吳越滿低聲跟他匯報,“對方是個男人!跳窗跑了,沒逮到。”


    知秋不用想也知道那男的是誰。早在前幾天就覺得鍾衛不對勁,怕是越要離開,要走了,越是捨不得,倒是糊塗地犯下如此欺君之罪!可依鍾衛的性子,不可能那麽孬地扔下仁喜不管。


    “估計是仁喜跟他說,捉一對就百口莫辯,跑一個倒還打馬虎眼!”吳越滿把他的心思疑惑看得清楚,“可剛做完那事,一驗身就啥也瞞不住了!”


    他說著,湊近知秋耳邊,“那男的奴才給扣了,依他那性子,肯定要跑到萬歲爺招個徹底。宮裏人都知道他跟大人的交情,逮住他也就逮到大人的小辮子。您看怎麽處置?”


    知秋沒想到吳越滿竟把鍾衛這事看得這麽準,也幸虧他如此做了,否則麻煩隻會越惹越大。


    “這事皇上已經知道了?”


    “捉jian的人不是奴才手下,再說,這事太大,奴才瞞不住,也沒膽子瞞。”


    “仁喜現在人在哪兒?”


    “暫時關在奴才那呢!好歹不會讓他吃什麽皮肉之苦,可大人,這宮裏的主子多了去,不管哪宮娘娘來要人,奴才,奴才可是守不了多久!”


    知秋隻覺得頭裏亂糟糟一團,越是想理順,越是亂得厲害,他飛快尋思著,這事容不得拖,一旦仁喜轉到宗人府,就算自己能救出他,頂多也隻剩半條命。


    “你把仁喜帶到我這裏,還不至於有人敢從我這裏搶人。他,他你先關著別放,給外人知道跟仁喜的是他,我就當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奴才不敢!”


    “去吧!”葉知秋見吳越滿要走,又加了一句,“公公今天幫的忙,知秋記在心裏。”


    “奴才應當做的!”


    吳越滿前腳剛走,葉知秋也不做半點停留,連衣服也來不及換,著便服就要去見洪煜,於海閃出身攔住了他:“大人,這事您不能管!”


    知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卻未理他的話,繼續往外走。


    於海“撲通”跪在他身後,懇求道:


    “這是欺君之罪啊,大人,您這一去,挑明了說仁喜這事您早知道,萬歲爺不僅不會再信任您,還會怨恨您瞞著他呀!大人,該狠心的時候,還是得放狠心,否則,您如何自保?”


    知秋忽然覺得麵前紅漆的大門,血淋淋一片模糊,喉間莫名酸痛起來。不該管,管不了,可……可是,不能不管。


    “於海,你若真向著我,待會兒仁喜給人送過來,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留在這裏,直到我回來,不管誰來要人,都不能交出去。”


    “大人……”於海將本來要說出的話生咽了回去,他明白,盡管這人看起來好說話,可若鐵了心要做什麽,沒人攔得住,隻好由他去,“於海知道,不會讓大人失望。隻是萬歲爺這會兒定是在氣頭上,您萬事小心吧!”


    “大人……”於海將本來要說出的話生咽了回去,他明白,盡管這人看起來好說話,可若鐵了心要做什麽,沒人攔得住,隻好由他去,“您就聽奴才一句,就算您是非去不可,也等萬歲爺消了氣,現在氣頭上,反倒適得其反。”


    正說著,吳越滿已遣了幾個親信,將仁喜送了過來,想必是怕在他那裏出了事,擔帶不了,所以一聽葉知秋應允,便迫不及待把人交出,省心。知秋見仁喜看上去確沒什麽不妥,叫人送到一處空著的廂房裏,囑咐於海出去打聽,自己跟著進了仁喜的房間。


    兩人平日極少見麵,也不曾有過深談。知秋知道仁喜對自己沒有好感,而他對仁喜的迴避,卻是說不清楚,或許是仁喜跟洪煜的關係,多多少少,讓他有些不自在。即使在這種窘迫絕境,仁喜也沒示弱,隨意瞥來的一眼,並無太多感情。


    知秋也無心去數落他們的衝動,宮裏這事多的是,他們兩個可能也不隻一次兩次,這次忽然給捉到,不管是因為倒黴還是中了人的圈套,責備也不能挽回。略微尋思了一會兒,知秋對他說:“你暫時呆在這兒,我去想想辦法。”


    仁喜此時低垂著眼,聲音沉甸甸,短短問了一句:


    “你保得住他麽?”


    知秋心猛地一揪,平時嘴上口口聲聲抱怨鍾衛沒能耐,性命攸關的時刻,仁喜想的仍舊是鍾衛!


    “這宮裏知道他是誰的,不隻我一個……”


    “我明白,可那些知道的人,都歸你所用吧?”鍾衛為人,仁喜非常了解,盡管軟弱,為了他卻能命也不要。如今了無聲息,定是葉知秋的怕他被人拿來利用,在萬歲爺麵前挑撥,所以關起來等葉知秋回宮再做定奪,也許早被人滅口了也不一定,“你……莫非是真的想幫我們?”


    此話一出,葉知秋終明白,仁喜並不認為自己真心想救他們,他在心中嗤笑一聲,看來這後宮之中,竟沒一個人相信自己:“我若有將鍾衛滅口的心,見都不會見你。”


    仁喜眉間籠罩難以琢磨的神態,漸漸深刻起來,眼睛裏蒙上一層濕潤:“後宮裏,好心不長命,落井下石才是人人都懂的本領。我若是你,將兩個都殺了,在萬歲爺麵前隻要咬定事先不知道,別人再怎麽諂言中傷,萬歲爺也隻會相信你。如今這一番,你又是何苦?”


    “你可知皇上為何向來信我?”知秋轉目看著仁喜,“因為皇上知道,無論如何,我不會騙他。”


    仁喜無言,抬眸對上知秋雙目,他沒有忽略那裏沉重的負擔,他知道葉知秋心裏並沒有底,想也沒想地說道:“你覺得萬歲爺會為了你,放棄帝王的尊嚴?”


    “不試又不死心吧?”仁喜見知秋不回答,又繼續說下去,“萬歲爺的男人,死活都跟畜牲一樣,你那顆心,給誰都比給萬歲爺強!”


    “我不是皇上的男人,也不會妄想將他占為己有。”葉知秋忽然打斷了仁喜,麵色如水,卻被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擊開圈圈漣漪,“我是他的肱股之臣,助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皇上鞠躬盡瘁,永不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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