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果然收斂不少,喝了幾杯便停,文治剛要贊,抬手一提壺,卻發現已經空了,難怪不再添!看來侍候多年的下人還是貼心,知道隻上小半壺。喝了點小酒的知秋,臉頰泛著紅,一雙眼尤顯得水汪汪,文治讓人撤了桌,聽說外麵下雪了,問要不要再生個火爐。


    屋子裏隨著爐中火苗紅火火地燃燒起來而越發暖和,知秋往裏躺,空出一大塊地方。他小時候,文治經常跟他擠在一張床上睡,無論在山上,還是在府裏。今夜,文治看了看躺在那裏的小人兒,卻沒上前,隻說:“你早些歇吧,我到旁邊屋睡。”


    見他要走,知秋連忙問:“還早呢!大哥,你不要講些邊關的趣事給我聽嗎?”


    “明日再說吧!”文治說完,又想起明日要進宮見逢春的事,走到門口又轉身問他,“知秋,搬來跟大哥一起住可好?”


    “哦?可皇上讓我留在宮裏陪他。”


    “你自己呢?是想留在宮裏,還是想跟大哥一起住?”


    “我?我怎麽都行,聽大哥的安排。”


    葉文治囑咐他蓋好被子,又吹了蠟燭,才離開。輕輕地關好門,一轉身,過見雪正下得急,院裏的小路已經蓋在雪下,辨認不出。他負手慢慢沿著走廊踱步,無論如何,要把知秋從宮裏接出來,並且,不能讓皇上和知秋有任何的懷疑。


    第六章


    天氣剛剛放晴,雪後空氣清新如洗,“雍華宮”庭院裏靜悄悄,唯剩幾隻覓食的麻雀,在薄雪覆蓋的地麵上留下三三兩兩的腳印。鍾衛得到吳越滿送來的消息,說是葉將軍上午來訪,加強外頭的防守,娘娘的院子,千萬別讓人打擾。


    鍾衛對葉文治素來景仰,遠遠看見那挺拔威武的人邁步走來,心中就難掩澎湃,卻不想葉文治在他麵前停下來,更是激動得一顆心眼瞅著就要跳出喉嚨。


    “你是鍾衛吧?”


    “是的,將軍!”


    鍾衛怎麽說也是在宮裏混過幾年的,象葉文治這種位高權重的武將,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葉文治點了點頭,“知秋提過你,不止一次。”


    說完,也不等待鍾衛的回應,邁進“雍華宮”的門檻,立刻門裏的太監宮女呼啦啦跟了上去。旁邊的守衛上來,推了他一把,都羨慕得雙目放光,鍾衛卻如墮雲霧。


    屋子裏,檀香悠悠,伴著火爐裏升騰的暖氣,繚繞樑柱之間。葉文治行了禮,問了安,葉逢春立刻賞座,便讓奴才都退下。兩人也是幾年沒見,葉逢春端詳半天,感嘆時光如逝,寒喧幾句後,葉文治直接切入主題,直言要將知秋接過自己家裏住。


    “娘娘與皇上透一下風。”言外之意,你惹出事端,自然要做善後處理。


    葉逢春自嘲地笑道:“大哥當我還是十年前的花樣年華,日夜都能留住皇上?恐怕,知秋每日與皇上相處的時間,倒是要勝過這後宮裏任何一人!吹風這事,你還是交給他吧!”


    “當初是誰的主意把他接進宮的?”


    “皇上親自下的旨!”葉逢春悠閑喝茶,“大哥,你今天來是興師問罪?這好幾年沒見的,對妹妹就無一點思念之情?小時候,大哥對逢春可是萬分溫柔照顧,這長大了,倒是一點兄妹情誼也不剩!”


    兩人說話聲音都很輕,畢竟這是宮中,任誰多大的本事,也不敢說就能把這邊邊角角都打點得周到,說到一些話,都是盡量壓低聲音,怕給旁人聽了去,也不敢碰禁忌敏感的話題。


    “母親壽辰將近,明日麵聖,會與皇上提出娘娘回相府省親的事,還請娘娘稍安勿躁。屆時就等娘娘給文治一個交代了!”


    葉逢春依舊維持著笑靨如花,稍微湊近葉文治的耳朵,吐氣如蘭:“隻怕,大哥要給逢春的交代,更緊要些,是吧?”


    葉文治挺直脖子,注視逢春良久,心中百轉千回,不知繞了多少個彎。他早知道,逢春不是安分守己的婦道人家,能在這後宮之中殺出重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女人,又怎麽會如她嘴上表示的那般羸弱?


    “我叫人把洪汐抱來!”逢春起了身,愉快說道,“大哥,你還沒見過這個小外甥呢!”


    不管衝突和矛盾多麽明顯,兄妹兩人都深諳唇亡齒寒的道理,一個朝廷上大權在握,一個後宮裏翻雲覆雨,可一旦少了對方的呼應,便都是孤軍奮戰,早晚逃不過悲鴻遍野的厄運。


    洪汐快兩個月,繼承了洪煜明亮的眼,剛學會笑,看著身邊的人,有時候會“嘎嘎”笑出聲,是個人見人愛的娃兒。不知什麽緣由,將他抱在懷裏的時候,竟想起多年前,秋雨纏綿的夜晚,黑暗裏一路奔跑……懷裏初生的嬰兒,閉著眼,那麽安靜。


    逢春偷偷觀察著葉文治的臉色,心裏也在揣摩,她知道當年母親難產,折騰了三天三夜,那個嬰兒根本沒有活下來。而後來產房裏的抱出來男嬰,是大哥從外麵抱回來的!葉文治做事,向來不留餘地,盡管事後她派親信調查過,當年母親房間裏的人,卻是一個也找不到!她才一直無法得知,知秋真正的身世,她總覺得,可能是大哥跟外麵藏的那個女人的孩子。


    對葉文治的感情,逢春是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明了,雖不是一母所生,文治對她卻如至親兄妹,時時嗬護,刻刻關懷。他十八歲中了武狀元,揚鞭縱馬,沙場點兵,英姿颯慡,顧盼風流,京城多少家名門閨秀都將芳心給了他!逢春每次見他昂首闊步,從對麵走向自己,心中都是雲開日出的豁然開朗。


    十多年過去了,兩人相見,再沒當年感覺,剩下的,隻是赤裸而醜陋的利益。少女懷春的情懷逝去得太快,葉逢春一年年走到今天,盡管偶爾懷念,卻再不回不去年少的懵懂時光,如果有選擇,她並不想回去,那是一條走不到盡頭的路,沿途看到得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冬日午後懶洋洋的陽光,透過禦書房緊緊關閉的格子窗,照的室內一片光明。洪煜和葉知秋正坐在床榻上,一邊下棋,一邊聊天,不知怎麽就繞到太子身上。


    “有段時日沒見太子課業,可有什麽進步?”洪煜問完,見知秋沒吱聲,便明白答案如常,不禁陰了臉嘆氣,“小時候學不好,說是懂事晚,近年倒是一年不如一年,心浮氣噪,學問功夫都不成氣候!”


    知秋本不想說,可他見洪煜愁眉苦臉,又於心不忍,放下手裏捏了半天,帶著體溫的棋子,輾轉說:“太子資質不差,短在性情,倒是不妨換個老師看看!”


    洪煜聽了這話,心裏還是挺吃驚。太子太傅龔放是太子娘家舅舅,雖然學問好,對太子確是過於寵溺,旁人不去管,巴不得太子越不成器越有熱鬧看。他當初派了知秋過去,一是想洪憫能學學知秋身上沉靜氣質,一是確是想向葉韓兩家傳達信息,不管洪憫身上有沒有王者之風,將來能不能繼承大統,他都不想別人有什麽非份之想。


    “隻怕現在,朕也就能從你口裏得句真話!” 洪煜端詳著知秋近在咫尺的臉,“所以,不管你大哥怎麽要求,朕都不會放你出宮。”


    葉知秋抬起澄澈眼眸,楞楞看向洪煜,透露些許驚詫。洪煜瞭然於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說道:“葉家向來小心,怎會願意把你這麽純這麽真的人,放在朕的身邊?明日你大哥來,怕是跟朕來要人的!”說著,忽然湊近知秋的臉,輕挑濃眉道,“朕這次不會放手!”


    空氣裏懸浮的微茫顆粒,飛舞在知秋麵前,他眨了眨眼,卻覺得對麵的洪煜象是鑲嵌在金色簾幕之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怎麽看也不是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帝王。


    第二日,早朝過後,龔放被皇上叫去問話,知秋因免了早朝,本想去太子讀書的學堂,卻被迎麵跑來的小太監截住,說太子還在東宮,要馬上見他!知秋心下忽地不安。


    太子體型象洪煜,雖然隻有十歲,卻生得高大,手長腳長。此時臉色陰沉,全不帶孩子的天真可愛,目光狠毒,盯著知秋,仿佛要在他胸口盯個洞。知秋跪拜請安,太子卻不讓他起身,於是隻能跪著聽太子教訓:“你昨天見父皇,說了什麽?”


    畢竟是孩子,一句話透露了心思,知秋坦言:


    “皇上問到太子功課。”


    “你怎麽說的?”太子火大了,也不等他回答,一口氣說到,“你一個五品太子太保,竟敢在父皇麵前刁難我!說我性情不馴,該換老師,是你說的吧?”


    “臣是說過……”


    “你當承認我就饒你?”人小脾氣大,說話聲音又高又尖,震得人心驚肉跳,“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倒要在我這太子頭上作威作福!讓你以後亂說話,來人呀,掌嘴!”


    太子是初生牛犢,旁邊的奴才卻不敢。他們自然知道葉知秋的背景,今日若是打了,皇上責怪下來,是不會把太子怎樣,還不是當奴才的倒黴?所以個個抖著,跪了一片,卻沒有敢上來的。


    太子本就極端囂張跋扈,見自己的奴才竟為了這個葉知秋違背自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狗奴才,說不聽你們了!不打?那我親自動手!”


    說著,揚手一巴掌煽在知秋臉上。


    消息傳得很快,知秋前腳進了東宮,葉逢春就收到消息。吳越滿躬身請示:“太子那脾氣,要真是火上來,今天怕是不能輕饒了三公子,娘娘,要不要跟皇上……”


    “你哪聽來的消息?說什麽你信什麽!”


    “這……”吳越滿立刻會意,轉得快,“是,奴才道聽途說,沒跟娘娘提過這些。”


    葉逢春心裏有她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吧!太子今日每一巴掌,都得付出慘痛代價。你打得越狠,皇上心裏給你留的那麽丁點兒地方,就越少!哼,你碰誰不好?偏偏碰了皇上最上心的一個!


    門外偶然經過的鍾衛,卻是湊巧將葉逢春和吳越滿的話聽了去。


    鍾衛在宮中呆過幾年,人情冷暖見的多了,他深知這後宮之中,隻有惡人能倖存,心中為葉三公子的處境難過,可微不足道的一個守衛,又如何幫得上忙?若立刻去告訴萬歲爺,或許能免了葉三公子皮肉之苦,可之後呢?壞了多少人的好事,以後怎麽能有好日子過?雖說天地之間,唯萬歲爺最高最尊貴,在這茫茫後宮之中,憑他一介糙民,最不能觸犯的,真的是那高高在上的萬歲爺嗎?盡管為了自己的私心而慚愧,鍾衛還是退卻了。


    洪煜得知太子責罰葉知秋,已經是第二天,雖沒立刻採取行動,隨身伺候的太監卻都看得出主子心情不好,竟日陰沉著臉,心下明白,一場風雨就要來臨!果然,兩天後,洪煜將各皇子公主召在一起用膳,順便親自教誨詢問,這是每個月末的例事。隻是這次卻責令太子殿外等候,直到大家都散去,才有太監出來稟報,皇上禦書房等著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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