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的第一聲啼哭,引爆了窗外一片嘹亮的蟬鳴。


    花期的願望


    杏花雲的香山。


    一天一地粉白色的水在流動,這水,漫過所有的空間,沒有堤岸,沒有限製。孟春的杏花,就是以這樣的熱烈,宣諭著對這個季節的統治。


    這其實是一種不安分的顏色,它會讓人更多地想到生命最深處的騷動,它不能給人一種真正的滿足,沿著不斷上升的階梯,在沒有涯際的包羅萬象的深沉之中,去接近嚴肅與崇高。作為一種脆弱的紅,在肉體和精神的意誌上,卻具有一種奮起的因子。


    綠,此時卻顯得寧靜而和平,它淹沒在那脆弱而洶湧的薄紅中,得到了像在某種單純顏色上的休息,這是一種自我滿足的安靜,它不向任何方向流動,似乎沒有注入『歡樂、悲哀和熱情的感染力,它什麽也不要求。


    林徽因踩著石板小徑,緩緩拾級而上,花雨落了她滿身。


    她為了養病,住在香山半坡上的「雙清別墅」,這裏淡雅幽靜,亭映清泉,竹影扶疏,金時稱「夢感泉」,幹隆題刻「雙清」,1917年,熊希齡在此建別墅而得其名。林徽因將在這裏度過一個漫長的花季。


    寶寶滿月之後,他們回到了瀋陽,東大已經開學。這是他們夫婦在這裏工作的第三個學期了。她鼓動梁思成從這個學期開始,完成那部早已在計劃之中的《中國建築史》,直到目前,唯一的一部中國建築史是日本人寫的,裏邊的插圖是日軍持軍刀站在中國的古建築前,林徽因看了非常生氣。繁重的教學工作加上帶孩子,她撐了不到一年就病倒了。一直到1930年秋天,徐誌摩特意去瀋陽看她,她還躺在床上。徐誌摩看到瀋陽醫療條件太差,氣候也不適宜,便勸她回北平治療一段時間。林徽因和梁思成聽從了他的勸告,回到了北平。為了照顧她的病情,徐誌摩曾在她的家裏住了一段時間。


    當時徐誌摩與在南京中央大學教書和讀書的方令儒、方瑋德、陳夢家擬創辦一個詩刊,這個刊物原是徐誌摩主持過的《晨報》副刊的一個欄目。從北平回到上海以後,徐誌摩立即向林徽因等發信徵稿,與陳夢家著手籌備《詩刊》。這年冬天,在《新月》三卷第二號上刊出了《詩刊》的gg,宣布了《詩刊》的宗旨:舊友和對詩有興趣的新友再來一次集合,活躍一下詩界的氣氛。


    1930年末,徐誌摩應胡適的邀請,到北京大學任教。舊曆年前,返回南方過春節。


    在家時,徐誌摩意外地收到了林徽因從北平寄來的照片,照片上的她,還輾轉在病榻上,背麵題了一首詩。舊曆初三,徐誌摩就回到了北平。他以為林徽因、梁思成已回瀋陽,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到了梁家,夫妻倆仍在家中,林徽因病得更厲害了,臉上瘦得骨頭都能看出來,梁思成也滿臉憔悴。


    「怎麽啦?」他問梁思成。


    「徽因病了。」梁思成嘆了口氣。「前些天,她陪人到協和醫院看病,讓一個熟悉的大夫看見了,就拉著她進去作了x光檢查,一看說是肺結核,目前隻能停止一切工作,到山上去靜養。」


    也許因為生病,林徽因的脾氣也變了。她總是沒頭沒腦地訓斥梁思成,弄得梁思成手足無措。徐誌摩心裏也很難過,可又不知怎麽安慰他們才好,隻能抱起孩子引逗著,冰冰已經一周歲多了,長得越發可愛,眼睛像林徽因,臉盤卻像梁思成。


    送徐誌摩出門的時候,梁思成說:「她要去香山休養,又捨不得孩子,我又不能陪她上山。到底留在北平家中好呢,還是去瀋陽上課呢?」


    看到他們現在這副零亂不堪的樣子,徐誌摩心裏也不是滋味。他很想為他們分擔一些憂愁,但又愛莫能助,隻能保持緘默。


    在去香山養病以前,林徽因為徐誌摩剛剛創辦的《詩刊》寫了三首愛情詩:《那一晚》、《誰愛這不息的變幻》、《仍然》。這些詩以尺棰的筆名發表在1931年4月《詩刊》第二期上。徽因拿到刊物後,心情很高興,仿佛病也好了許多。


    徽因與母親上山以後,春天的香山更引發起了她的詩興,她忘了醫生的禁令,竟然如癡如醉地寫起詩來,這一寫,一發而不可收。她寫的每一首詩,都與大自然和生命息息相關。林徽因的詩作,一如既往地受到英國唯美派詩人的影響,早期的詩作中就更加明顯。如她寫的《笑》: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邊渾圓的遊渦。


    艷麗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貝齒的閃光裏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鬈髮,散亂的挨著她的耳朵。


    輕軟如同花影,癢癢的甜蜜湧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這首詩足可以代表林徽因早期作品的藝術風格,那輕輕地笑的「雲的留痕,浪的柔波」,是從眼神、口唇邊泛起的酒窩,那整齊潔白如編貝啟唇而露的玉齒,在閃光之間的具象,描繪了一個燦爛無比、甜美絕倫的笑,——詩的笑,畫的笑,是那樣甜蜜,癢癢地湧進了人的心窩,體察與表現是那樣的細緻入微,又別開生麵,真摯的感情和精微的感覺,描繪出可觸摸的具象。上下兩節,對稱很嚴謹,語言也玲瓏剔透,詩行中透出美的芳馨。香山上的詩,是俯拾皆是的,但是它又特別需要詩人獨到的慧眼,如她的《深夜裏聽到樂聲》: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輕彈著,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靜聽著,這深夜裏弦子的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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