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府。


    葉思遠依舊住在孫乾的宅子裏,與之不同的是,如今孫乾這個主人也一起住在這裏。


    親自盯著葉思遠喝完藥,孫乾熟練的把放在床頭的,蜜餞果脯遞了過去。


    葉思遠形如木偶的摸了一顆塞入嘴裏,臉色比之前喝藥的時候還要難受。


    看得旁邊的孫乾,臉色也跟著苦拗起來。心裏的愧疚,更是如潮水一般湧來。


    “這要是小果在,估計得追在我身後念叨,讓你受了這麽多的罪。”


    葉乾故意提起葉果,是因為葉成就在旁邊。


    “小果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可別埋汰她。”


    葉思遠可是見不得人,說自家小妹的半點不是,哪怕他也知道,孫乾是想要把她回去前,交代的事情辦好。


    “阿成,梅山書院那邊,孫哥都已經打點好了。你還是盡快收拾收拾,先去入學吧。”


    離中毒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葉思遠如今也能拄著拐杖下床了,但是還是被葉成抱坐在輪椅上,然後經過一個遊廊,推到了院子裏。


    院子並不大,隻有一個八角亭,自從大夫交代說,要多曬太陽,這就成了葉成每日必做功課。


    明明還在盛夏,葉成卻給二叔的腿上,搭了一條薄毯子。後者也習以為常,還往上掂了掂。


    “二叔,這事不急。等你身體恢複了,不用你催,我自己就主動去學堂了。”葉成眼尖,發現二叔的發間,不知何時,竟有了白發,胸口悶悶的。


    “我身體少說也還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好起來。梅山書院在整個嶺南都是很有名氣的,你早去一天,明年的童試,把握就多一分。”


    “你的基礎沒有阿力好,年紀又長了他幾歲,童試最好是一次就過。”葉思遠每句話都有內容。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歐陽幫忙,梅山學院,我花再多的錢,你也進不去呢。尤其還是這種,不需要考試的。”


    孫乾是真的急,梅山學院那麽好的學堂,就算是借讀半年,他自己兒子也沒機會進去。


    如今借了東風,這小子卻執拗得很,他好話歹話說了兩三天了,對方一點鬆動都沒有。


    本來是不想打擾葉思遠休養的,但是實在沒有辦法,隻得讓他一起勸勸。


    “孫哥,你先去忙吧,我跟他好好說說。”葉思遠建議道。


    前兩天他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怎麽可能讓他這麽任性。


    “那行,中午我不回來,晚上再一起吃飯。”


    “小果回去之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讓這小子去讀書的。如果你今天說服不了他,明天我就幹脆把他打暈了送過去。”


    孫乾氣呼呼的走了,心裏複雜的很。


    孫家在昌化縣,連地頭蛇都算不上。在嶺南,更是商人中的中下層。


    他是幾年前,嶺南商會還不為人知的時候就加入的,是老會員。


    此次忙於趕路,也是因為提前得到商會好友的信息,說是有天大的好事,正好他又收了葉果家的肥皂,於是便匆匆而來。


    沒想到,現實遠比想象中的精彩得多,而他自己,也成還債的人。


    “二叔,你別勸我。小姑說過,沒有什麽比家人更重要。現在就我們兩個在嶺南,即使去了學堂,我也會心神不寧的。”葉成的話讓葉思遠著實愣了一下。


    原來,是小妹的功勞。怪不得,葉成這麽認死理。孫乾一個能說會道的,也奈何不了他。


    說不感動那絕對是假的,但是在絕對的利益麵前,什麽都得靠邊站。


    “那你知道,你小姑為什麽沒有留在這裏嗎?”葉思遠反問。


    葉果因為走得急,隻跟葉老二深談過,對於葉成,她太放心了。


    葉成無數次的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小姑,急著回去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可是你剛剛還說,她告訴你,最重要的就是家人!”


    葉成抿著嘴,坐在葉思遠的腳邊,低頭悶不吭聲。


    “因為她知道,我們需要機會,我們家需要機會。”


    “葉家村太小了,昌化縣也太小了,她想要我們快點撐起葉家。”


    “有錢也好,有權也行,哪條路都是路,總比回葉家村種田,腿斷了,也無處申冤得好。”


    葉思遠敲了敲自己受傷的腿,眼裏一片淡然如水。


    “阿成,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的。小果為了我們,準備了很久很久。”


    “你舍得讓她的願望和努力,都落空嗎?”


    葉思遠的話,每一句都重重的砸在他的心頭。


    “可是二叔,我真的可以考上童生嗎?”


    葉成把頭埋在自己的雙腿之間,他感覺到自己眼裏有淚,但是卻怎麽也不敢哭。


    這話著實把葉思遠說愣了,好一會兒,他才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侄兒的頭發,輕聲勸慰。


    “不會有人怪你的,你也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


    “我和你小姑,隻是想你未來的選擇更多一些,即使考不上,你也有其他的選擇。”


    “但是阿成,讀書的多與少,深與淺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是家裏最穩重的孩子,我和你小姑,對你最信任,你也要充分的相信自己。”


    “無論什麽時候,你都可以選擇跟你孫叔一樣,去做個商人。有我和你小姑在,你永遠都有選擇。”


    “所以阿成,大步向前走。在這個過程當中,無論學到什麽,遇見什麽,你都會受益終身。”


    看著葉成主動去收拾行李的背影,葉思遠也是感觸頗多。


    人對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可怕的。


    一個深山深村裏的走出來的孩子,去梅山書院,這衝擊,對他來說,是毀天滅地的。


    小果,這一步,到底是對是錯?


    葉成五歲開始上族學,也曾經是學堂裏,最好的苗子。但是隨著家裏孩子越來越多,更多的關注力,都放在年歲更小的孩子身上。


    家裏條件變差時,是他第一個,主動退了學。也是他帶著弟弟妹妹,主動去地裏幫忙。


    小妹說得對,看一個人,看的應該是他的內心。


    阿成所有的不自信,來源於,害怕失敗。


    那就假設,沒有成功,隻求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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