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叩其兩端 響鼓何須用重錘(2)


    杜夫人今年四十二歲,五代時雖然禮教不那麽講究,亦斷無出來見客之理,她這日聽得匡胤稟說,有個老秀才來家做客,好生奇怪,忖道:“匡胤哪得文士為友?”便來簾下傾聽,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此時趙弘殷又不在家,心中唯恐與這有道之士失之交臂,便不管不顧走出廳來。見禮已罷,便分賓主坐下。杜夫人便道:“敢問老丈上下如何稱呼?”那老丈道:“不敢,晚生洛邑辛文悅是也。今日偶遇令公子,蒙他殷勤邀來尊府,太也唐突,夫人休怪。”杜夫人道:“辛先生不要客氣。犬子得蒙大賢教誨,實乃萬幸。這孩子是有些誌氣的,當年對我就曾說過,不願學一人敵,願學萬人敵,我曾責備過他,為人切忌誌大才疏,不務實際。隻是哪有先生適才勸導得真切?足見高明,以此不揣冒昧,敢請先生屈就西席,以成全這孩子如何?”辛文悅微笑道:“實不相瞞,晚生乃華山陳摶老祖門下首徒。師傅憫世人塗炭,中原陸沉,特命弟子下山,要覓一、二可造之才教誨之。晚生想京師乃人才薈萃之地,該當藏龍臥虎,可教者必多。誰知三個月來,所見大多是些紈絝子弟,一般安富尊榮,那有以天下為心者?偶聞令公子豪俠慷慨,才著意親近,倒也不是酒店偶遇呢!以此,就是夫人不說,晚生也是要毛遂自薦的了。”杜夫人大喜,忙離席行禮道:“多謝先生青眼有加。隻是寒舍太也貧寒,誠恐日常供奉不周,有慢大賢,尚祈先生見諒。”辛文悅也慌忙起身回禮道:“夫人休為此等事介意,晚生要是為幾個束修奔忙,也不到尊府來了。隻是話說在頭裏:公子英武,晚生卻是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武學一道,自是一竅不通的了。如今公子早已長成,自不需晚生教授句讀,所以晚生隻是向令公子講些治亂的道理,講完就走,也要不了幾天,這就不必定什麽師徒的名分了。”說罷嗬嗬而笑。杜夫人驚道:“先生住幾天就走?這怎麽成呢?”辛文悅道:“夫人不知,其實晚生也不傳授什麽,隻是指點些道理。自古以來,教導學生最得法的,乃是孔夫子,他說:‘吾叩其兩端而竭焉’,就是說的指點,啟發學生去自己領悟,俗話說:‘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各人。’這個‘引’字,便是指點,這個‘修行’,便是讓學生自行領悟,自己去體驗了,又何必手把手去教,糾纏不休呢?”杜夫人聽得似懂非懂,她也是女中英豪,知道就是勉強辛文悅多留也是無用,於是轉了話題,說道:“先生並不甚老,識見卓越,何不自己入仕,做一番事業出來?”文悅默默久之,嘆道:“我老了,生不逢時,還談什麽前程事業?隻盼令公子有成,異日能不忘我這幾日相聚之緣,也就是了。”說罷,又長嘆一聲。杜夫人見談話觸及辛文悅隱痛,忙慰道:“先生也不必灰心,時下能有先生般識見的人,也沒有幾個。”文悅道:“我隻盼這點見識能盡數傳給令公子,就心滿意足了。徒高於師,青出於藍這是鐵的道理,師傅默默無聞,徒弟功蓋天下,這是常理,誰又知道劉邦、李世民的師從是誰了?”說罷,又是一陣嗬嗬大笑,笑聲中透露出不盡蒼涼。


    杜夫人命廚下整治酒肴,命匡胤、匡義兄弟陪先生用餐,自回內堂去了。次日一早,匡胤用了早點,便踱到書房中來見辛文悅。文悅道:“早就聽說公子武藝不錯,公子箭法如何?能讓老夫開開眼界麽?”匡胤道:“正想請先生指點。”兩人進了後園,設下箭垛,文悅道:“你去射來。”匡胤要在先生之前賣弄,便選了張硬弓,去箭垛百步外站定,打疊精神,一把拽滿弓弦,觀個真切,嗖、嗖、嗖,連射三箭,三箭均中垛,把那垛射得直晃,其中一箭距靶心甚近。匡胤棄了弓,向文悅躬身道:“弟子習箭總有十來年了,總也不能箭箭中的,好生慚愧。”文悅微笑道:“也還有些根底了,力量也大,倒是難為你了。”匡胤道:“家父自我幼時起,便日日督我習射,那是一日也不敢懈怠的。”文悅道:“賢契曾聽過紀昌習射的故事麽?”匡胤道:“聽說他日日臥在織機之下,盯著梭子飛動;又說他用細線吊了個蝨子在數十步外,時刻盯著看,直到看去蝨子大如車輪,於是便一箭中的,不知是也不是?”辛文悅嗬嗬笑道:“那是騙人的鬼話,若是信了,去臥在織機下看幾天,目力必定大損,一個蝨子你就算看上十年,也不會大了,何益於射呢?況且常人目力若非有損,都是不相上下的,再練也好不到哪裏去。可見習射的訣竅不在目力。令尊大人是怎麽說的?”匡胤道:“家父說,在一個‘準’字。瞄得準了,射得也準。”文悅搖頭道:“錯了,錯了,瞄準又有何難?把箭頭對準標的,箭杆別歪了,這連三尺童子也會,何須多練?況且瞄準一次也是瞄準,瞄準十次也是瞄準,決不會瞄準次數多了,便射得準些。習射習射,便練十年也無長進。”匡胤茫然道:“然則訣竅安在?”文悅道:“在一個‘穩’字。執弓的左手要穩,拽弦的右手也要穩。試想百步之外,手臂略一顫動,箭射出去豈不偏了一大截?穩則準,這就是訣竅。”匡胤喃喃道:“要穩,要穩……”文悅道:“不錯。然則如何才可求穩呢?”匡胤道:“這個弟子省得。練得兩臂力氣大了,端弓就穩了。”文悅道:“有點道理,力大則穩是對的。然而力氣大的就射得準麽?未必,未必。”匡胤道:“然則須當如何?”文悅道:“要屏息。微微呼吸,手便微微顫動。雖忙不亂,雖急不慌,寧心定神,呼吸自穩,手便不顫,這是一;要在果決,一瞄準了,立即放箭,須知便是天生神力,拽弦久了,手也要顫的,瞄得愈久,顫動愈甚,這是二;要在鬆指得法,切不可用一絲力氣,明明瞄得準了,用力鬆指,安得箭尾聲不擺動?用力拉弦,不用力鬆弦,這用力、不用力之間便是訣竅了。是以久瞄必不準,用力反無功,靜則穩,穩則準,賢契懂了麽?”匡胤聽了大喜,躍躍欲試。文悅笑道:“再說,箭是有重量的,一射出去,便得下沉,射得愈遠,下沉愈甚,是以瞄眉則中目,瞄目則中鼻,瞄鼻反中口,這準而不準,不準反準之理,須記下了。再則風力雖微,也是一力,射得遠了,必吹使偏;風力愈大,則其偏愈甚,豈能不計在內,賢契,現下吹的是甚麽風?”匡胤道:“是西北風,風力不大。”文悅道:“是了,賢契再去射來。”匡胤依言,靜下心來,略一瞄準,屏息鬆指,竟是一箭中的,喜得搔肋,嘻開了嘴。文悅點頭道:“賢契妙悟非常,今後隻須常練便了。至於馬匹顛動,敵人奔跑躲閃,雨急風斜,更須靜心判斷,以靜對動,把握機先,賢契便自練習體會吧!”轉過身來,搖搖擺擺回房去了。匡胤獨自揣摩,愈射愈準,一日內,箭法大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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