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妨暫且拋開董仲舒的新儒學理論,再從孔子的思想著手,站在統治階級的角度上考量一下,正統儒家思想為何會成為此後歷代帝王統治工具的首選?對於中央集權的作用何在?


    孔子思想的核心是維護宗法等級製度的“禮製”。“禮”是一種等級製度或等級學說。中國商周時代弱者向強者進貢的規矩,就是掠奪與征服的延伸。周代用嚴格的禮製使得這種掠奪合法化,進貢成了天經地義的“文明”行為,成了叫孔子眷戀不已的“禮”,“禮”被賦予了高貴神聖的意味。“天尊地卑,幹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在這樣的等級社會,天子主宰著所有國家大政,諸侯、卿士、庶民都按自己所在的等級規範行事,絕不能越雷池一步。


    《韓非子》記載了一件事:季康子派人修長溝,子路作為邑宰(縣令),熬了點粥給奴隸吃。孔子知道後,大發雷霆,派子貢去砸了飯鍋飯碗。孔子說,天子諸侯士大夫都應該遵守周禮規定的愛,超出周禮規定的愛就是逾禮,是蔑視上級的侵權行為。“夫禮,天子愛天下,諸侯愛境內,大夫愛官職,士愛其家,過其所愛曰侵,今魯君有民而子擅愛之,是子侵也”。


    孔子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即是說每個人隻能考慮自己所在等級的分內事,縱使有絕頂的才智,也隻能“思不出其位”。孔子把這種等級製度用禮固定下來,要求人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凡是不符合禮製規定的,就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說,更不能動,當然也不能想。臣民如果都能守禮,就會馴服地、毫無怨言地接受君主的絕對統治而不至於犯上作亂。所以孔子特別提醒君主“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強調“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孔子主張“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隻讓人民知道怎麽做,不讓人民知道為什麽這樣做。這樣,人民就不會懷疑統治者,更不會反抗了。所以,當孔子得知晉卿趙鞅鑄刑鼎,把刑書刻於其上時,就抨擊說:“晉其亡乎!失其度矣。……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他認為晉國公布成文法破壞了等級秩序。如果不公布成文法,“民”就隻知按習慣服從上級,不會有非分之妄想和妄動,君主就可任意擺布臣民。現晉國公布成文法,那“民”就會根據法的規範行事,而不聽從統治者的任意擺布了;且統治者的行事也要受到法律的某些製約,而不會像以前那樣隻按等級製的習慣法去處理(參見《左傳·昭公元年》子產決公孫楚與公孫黑一案),因此勢必會造成“貴賤無序”,而且民既已知道法律規定,還談什麽“不可使知之”的規矩呢?


    儒家所謂的平等原則,僅僅指“人皆可以為聖賢”的意義上每個人是平等的。在現實中,儒家認為人和人是不平等的,有賢與不賢之分。孔子把人分為三等:生而知之者,學而知之者,學而不知者。老百姓都屬於“學而不知者”,隻能作為被統治階級聽從和遵循“生而知之者”以及“學而知之者”為他們製定的道德規範和法律法規。孔子認為,大德應該統治小德,大賢應該統治小賢。也就是說,隻有賢人才配擁有統治權。孔子把政治看成是智者對愚者的統治,提倡不透明的神秘政治。孟子說“惟仁者宜在高位”。儒士就是有賢德的仁者,所以統治者隻能由儒士共同體推舉,而無需全體國民推舉。


    孔子認為:古今之民都是愚昧無知的。不過“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論語·陽貨》)。雖然教育和環境能夠改變人們的品性,但對於這些根底惡劣的愚民,即使施之教育也無法令其好轉,這就是“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這種既愚昧又狡詐之民雖然難於改變愚性,仍可通過對忠孝仁義之道的培養,去其狡詐,返歸愚直,這樣的愚直之民才是君主最易統治的良民,所以孔子非常自信地說“小人學道則易使也”。


    孔子的愚民思想還表現在他要求人們安於貧困上。孔子極稱譽顏回,因顏回能安於貧困。但現實中像顏回能安於貧困的人又有幾個呢?所以孔子告誡人們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在等級製下,庶民哪有求富貴之道?沒有求得富貴之道的人們隻有老老實實、安分守己地生活、溫順地接受剝削和奴役,決不能有非分之想。如果人們都安於貧困、樂於接受統治階級所施與的一切,就不會有非分之想,更不會因生活的困苦鋌而走險,走上反叛的道路。像這樣的“愚直”之民,就是孔子所理想的治世之民。


    孔子曾用“無違”概括了孝悌的實質,“無違”是指不要違背君父官長的意誌。隻有平時在家裏養成不違背父母兄長的習慣,在社會上才不會違背君主官長之令。


    孔子把是否違背父親意誌作為衡量孝的標準。他說:“父在,觀其誌;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道,可謂孝矣”。三年是多年之意,即父死多年也不改變其生前的意誌,這才算孝。若真如此,中國人如同魯迅小說中的九斤老太的口頭禪,一代不如一代了。這種隻知道對父母兄長唯唯諾諾、沒有任何自己的意誌和抱負的“孝子”隻能是“愚子”。這些“愚子”到社會上就變成了忠臣或順民;他們是一群逆來順受的“良民”,是絕不會犯上作亂的。因此有人感慨說:“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者也,其為仁之本與!”真是一語道破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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