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皓的檢查報告出來,雖然沒有什麽大問題,但是小問題不斷。


    這也就直接導致他在聞馨醫院足足待了20多天。


    畢竟養身體,總是一場持久戰。


    一開始關皓還待得住,順便在醫院還把臉上那道疤痕做了修複。


    用的“不慎被樹枝掛到了”這樣的理由。


    醫生當然能判斷出來,這樣的傷口哪兒是什麽尋常的樹枝剮蹭?再說了,樹枝掛的,你當你是車呢?


    不過關皓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用這樣的理由也不過是情理之中。


    畢竟,醫生也好,關皓也好,雙方都心知肚明“違禁詞”是最好別提。


    便也就秉持著互相別給互相找麻煩的心態,打著哈哈,用“燃燒的樹枝,咻的一下從臉上射了過去”這樣的言論進行了友好的溝通。


    溝通的非常流暢,那是一點兒不帶卡殼的。


    黑瞎子旁觀全程,默默感慨。


    京城腳下,沒有閑人呐。


    隻不過,黑瞎子耐得住性子陪關少爺好好調養身體,醫生護士也拿出足夠專業的態度謹慎對待大資本家...


    就連易得月為首的震華眾們也短信來、郵件去,把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處理完了,還以小時為事件線做了工作匯報——


    大資本家·boss·關少爺·關皓同誌,還是待不住了,待鬱悶了,直言快在醫院待的生蘑菇了。


    黑瞎子抱臂坐在沙發上無動於衷,隻揚了揚下巴,無聲警告關皓先把飯吃完再哼哼。


    ——什麽飯?


    “藥飯”呐。


    關皓直歎氣,倒也聽話,當真坐在黑瞎子身邊,老老實實吃完了黑瞎子做的藥膳。


    雖然李醫生是建議關皓最好不要輸血,但檢查報告一出來,醫生發現關皓現在的“平衡”狀態,是一種非常離譜的假象。


    就好比搭了一棟哪裏都歪的大樓,連地基都快塌陷了,但就是歪七八扭的,這個鋼筋定住了那邊,那個鋼筋定住了這邊...


    關皓的身體,生生托舉住了他這條小命。


    托著他,愣是讓他被黑瞎子從千裏之遠的塔木陀,一路提溜回京城。


    要麽為什麽人們說,如果你想死的時候,一定要想想你體內隻為你而活的十幾億細胞呢。


    不過細胞也不能憑空補那麽大的地基窟窿,所以李醫生就根據情況給關皓做了成分輸血的方案。


    按理說這不應該有什麽問題,因為關皓的貧血狀況從數據來看,真的不是特別嚴重,人也機靈著。


    雖然李醫生不知道,但黑瞎子是清醒的和關皓打了好幾個啵,關皓ok不ok,他相當清楚,也理所當然的覺得不會再有問題了。


    問題往往就是這麽突然show up的。


    關皓連輸血都隻是少量的,不像餓死的吸血鬼一樣好幾袋好幾袋的“對瓶吹”。


    可即便成分血能減少輸血帶來的免疫反應,他仍然出現了嚴重的輸血反應。


    雖然沒有出現最嚴重的溶血反應,但發熱、嘔吐,呼吸困難是都走了一遭。


    李醫生差點以為職業生涯要終結在此。


    那是相當兵荒馬亂的一周。


    等關皓的貧血問題解決完畢之後,他本人一周裏因為難受暴瘦了小十斤,李醫生也沒逃了好。


    李醫生跟著一起掉秤。


    眼神無神、大量脫發,唇上都沒了血色,像是關皓沒貧血,貧血的換成醫生了。


    當然,這兒還有第二個受害者,還有聞馨的院長。


    醫生和院長麵麵相覷,唯有苦笑。


    雖然黑瞎子沒說,“治不好他,我要讓你們整個醫院陪葬!”


    但對於這二人來說,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是時刻懸於頂上的。


    震華在業內想要封殺或捧人,從來不會大開大合,或是費盡心機。


    震華隻需要輕飄飄一個不字,或者好字,你就會知道什麽是一朝生,一夕死。


    ...


    那對於黑瞎子來說,他倒不是第三個受害者,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是受害,或者受牽連。


    有限的心神都專注於疼人了,眼睜睜的看著放在心上疼的戀人難受,又暴瘦,他也是跟著熬了一周。


    關皓也有點死強的牛脾氣在身上,難受得厲害,反而毛了。


    白話說,就是氣炸了。


    主要他是有點公子哥愛麵子的尿性在,又是吐,又是因為吐得厲害,軟趴趴的沒力氣,他雖然沒說要幫忙,但黑瞎子自覺照顧著他。


    但什麽都得黑瞎子照顧一下——就差上廁所了,還是因為上廁所這一點關皓強烈反對,要是連鳥都得被扶,他還活不活了?


    這可不是說笑,關皓也不是覺得膈應,是真的氣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他不是怕麻煩黑瞎子,而是覺得,他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成為了披著愛的外殼的寄生蟲。


    當然,這得到了也炸毛了黑瞎子的暴怒,黑瞎子說,“我收拾不了你,我能收拾別人。”


    關皓沒懂黑瞎子要收拾誰,總之眼睛一睜一閉,暈乎乎的再起來的時候,手機被易得月打爆了。


    易得月說,“boss,管管你的boss!!!!”


    關皓一看,黑瞎子說的收拾,是出門收拾他的安保部去了。


    部門12個特戰退役,5個雇傭兵,7個武警,正常在編三組,一組8人。


    除了醫院值守當班的那八個,剩下16個都青青紫紫的住院了,易得月給安排到城西。


    ...聞馨在城東。


    關皓懂她的意思,這是讓哥幾個天南海北,離變成炮仗的黑瞎子遠點。


    關皓:.......


    但黑瞎子是個奇人,愣是揍得安保部人人青青紫紫,安保部的一眾還都服了,在醫院打補丁的打補丁,捆膏藥的捆膏藥,說辭出奇一致。


    “技不如人,高手在民間。”


    “boss果然厲害(大拇指必不可少)。”


    此boss彼boss,反正最愁的都是boss。


    順嘴提一句,安保部報的是工傷,關皓默默又給補貼了點兒。


    等到關皓看完易得月發來的《就安保部四小時前所受創傷的現場情況報告》與《“切磋”事故處理匯總》之後。


    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的病房裏,“...這人還不能有點尊嚴了?”


    關皓畏畏縮縮的道:“我也有自己的倔強嘛...”


    黑瞎子翹起腿,坐在兩米外的沙發上冷笑了一聲。


    淡淡的硝煙味兒慢慢的從黑瞎子身上擴散了出來。


    他不靠近關皓坐著的病床,也不開燈。


    白天的時候,關皓是難受了一陣子,又昏睡了一陣子。


    黑瞎子應該是真的氣瘋了,所以關皓睡著了,他就出去了,這些天裏頭一回出去,也是這些年裏,頭一回抽煙。


    關皓也是頭一回詞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倒是有些感謝窗簾緊拉,病房昏暗,黑漆漆的,他看黑瞎子隻是一坨俊俏的影子,沒了那“麵對麵”的壓迫感。


    不過再一想黑瞎子那貓兒一樣的夜視能力,關皓抬手就捂了捂臉。


    黑瞎子沒說話,他不是不肯給關皓私人空間,或者什麽冠冕堂皇的喘息機會、尊嚴麵子。


    他隻是覺得,這個事情、關皓的說法做法,讓他覺得,也許走到結局的那一天,關皓會把他放棄。


    放棄允許他跟著他一起走,放棄等他,放棄他。


    關皓輕輕咳了一聲,像是嗓子不舒服,捂著臉的手也就下移,掩了掩口鼻。


    黑瞎子突然起身,走到了病房外麵。


    十多分鍾,他再進來的時候,關皓看他還是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倒是透著門外燈光能瞧見,黑瞎子應該是換了衣服,頭發也濕漉漉的,煙味一下子就沒了。


    “...”關皓無聲笑了一下,他知道黑瞎子能看見他笑,倒也就衝著黑瞎子的影子給他看,沒藏著。


    但見黑瞎子還是一屁股坐在床側麵的沙發上,關皓知道他肯定是還毛著。


    想來想去,關皓覺得不能硬來,就道:“你坐那麽遠,是嫌棄我嗎?”


    黑瞎子:?


    黑瞎子動了動腿,不吃這套。


    “是你嫌棄我。”黑瞎子心情差得厲害,聲音也就攜著淡淡的怒意。


    他道:“我離你遠點,讓你舒服點兒。”


    關皓一聽他這個冷冰冰的語氣就想笑,就邊笑邊咳嗽了兩聲。


    其實先前咳嗽也不是因為煙味,是嘔吐次數太多,胃酸腐蝕了喉嚨。


    “...”黑瞎子皺眉看著他,關皓偏頭看了看床邊的水杯。


    “我想喝水。”


    關皓看向沙發上的黑影。


    他知道有一些本該擰死的繩結,被黑瞎子身上濕漉漉的水汽浸泡,搓開。


    關皓想,他真的不能接受軟弱的、無能的自己,尤其是當這樣的自己,麵對的是黑瞎子。


    但同樣的心情,會不會也在黑瞎子身上悶痛著?


    關皓問自己,如果今天難受的是黑瞎子,他能坐得住嗎?


    如果黑瞎子說出,覺得自己是寄生蟲這樣的話來,關皓覺得自己能再去一趟塔木陀,不為別的,就為千裏奔襲,拉著汪家死的那個人出來鞭鞭屍。


    關皓無聲的歎了口氣。


    他真是病著,腦子犯渾,什麽都說,平白無故的紮愛人一身血點。


    想通以後,關皓看著黑瞎子起身走來,明明還壓著火,還是任勞任怨要來給他遞水時。


    關皓看著他,撒嬌也好,哄勸也罷。


    “齊,你幫幫我。”他說。


    病房裏,黑瞎子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了,他正握著水杯,還未抵在關皓的唇下。


    他一時不知道關皓為什麽叫他的名字,真正的名字,但他聽出來示弱的意味。


    叫這個名字,對黑瞎子無異於重新拜一遍師,重新求一次婚,重新戴上戒指。


    所以黑瞎子望著關皓,有些失語。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麽答案,也不知道這裏有沒有答案,隻是用肌肉記憶,喂著關皓喝完了水。


    水杯又被放置在床頭,輕輕磕出細微的聲響。


    關皓拉著他,讓他坐在了一旁。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黑暗裏,像一對兒本就隻在夜晚出沒的黑足貓。


    床頭櫃裏放著很多消過毒的毛巾,關皓探手就掏出了一條來。


    他本就有力氣去拿水杯,隻不過想要黑瞎子過來而已。


    關皓衝著黑瞎子輕輕笑了一下。


    “幫幫我?”他道:“我想給你擦頭發。”


    黑瞎子抿了抿唇,感覺心情怪怪的,不上不下的卡在了一半。


    不再生氣,但也沒有不生氣,像是雪糕拿在手裏,吃了一半就化了,粘了一手的黏膩,甜過,可是委屈也這樣蔓延了上來。


    他攬著關皓往後坐了坐,躺在了關皓的腿上。


    “我不是故意的。”關皓輕輕揉著他的頭發,生著病,他有些氣虛,說話會變得緩慢又沒底氣。


    “我隻是...很不習慣。”關皓說。


    “但我是你的愛人。”黑瞎子沒有閉眼,他看著關皓,抬手摸了摸關皓的下巴。


    “你瘦了太多了。”


    “你不希望我照顧你,你要我在一旁看著,甚至不去看。”


    “那你就放棄治療我的眼睛。”黑瞎子說:“讓我變成瞎子。”


    “怎麽什麽話都敢說!”關皓略急,嗆咳了兩下,黑瞎子便坐起來拍了拍他的背。


    “這不是威脅。”黑瞎子平靜道:“我瞎了,看不見,你來照顧我。”


    “你不想要我照顧你,那就你來照顧我。”


    黑瞎子道:“總歸是一樣的。”


    “......”


    半晌,關皓無奈的笑了一下。


    “齊...”關皓突然道:“我其實想過很多名字,什麽字才夠配你。”


    “想來想去,也沒什麽好主意,隻能就地取材,給你登記了齊玄這個名字。”


    黑瞎子雖然不解關皓突兀的聊起這個來,但還是回道:“玄就很好。”


    關皓道:“那不夠好。”


    他認真的看著黑瞎子,“我總想給你最好的。”


    關皓道:“所以不是說,我不想你照顧我。我是覺得,你本可以不用照顧我,就站在那裏,讓我對你好就可以了。”


    黑瞎子皺起眉來,剛壓下的火氣又要冒出頭來,關皓緊急搶救自己,他道:“我這樣,好像反而是重視了自己的需求,忘記了你的。”


    關皓道:“愛你這件事,本身就讓我感覺到快樂,但我剝奪了你的。”


    “我有點愚蠢,我會改,但是我真的想保留一些體麵...”關皓尷尬地耳根也紅起來,小聲補充道:“比如在衛生間裏?”


    他道:“你就讓讓我吧,我生著病,好不好?”


    半晌,黑瞎子低低“嗯”了一聲。


    他抿了抿唇,再次說道:“你瘦了很多。”


    “你本身就不胖,掉的都是肌肉。”


    黑瞎子問他:“養得回來嗎?”


    ——“我能養得回來嗎?”


    關皓靜靜地牽起他的手。


    “可以的。”關皓說:“養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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