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怎麽啦?”


    愛密利亞小姐和李蒙表哥在樓上房間裏話可談得不少,這往往發生在剛過半夜,小羅鍋睡不著的時候。一般地說,愛密利亞小姐是個沉默寡言的女人,從不因為 頭腦裏閃過什麽念頭,就讓舌頭撒野胡說一通。可是對有些話題,她是興趣很濃的。這些話題有一個共同之處——都是沒頭沒尾的。她喜歡空想一些思索了幾十 年仍然無法解決的問題。李蒙表哥呢,恰恰相反,不管什麽題目都愛扯上一大通,因為他是個喋喋不休的人。他們倆談話的方式也截然不同。愛密利亞小姐總是 用低沉、深思的聲音,不著邊際、空泛地談一個問題,像車軲轆似地轉過來轉過去;而李蒙表哥總是突然打斷她,就一個細節滔滔不絕地講起來,這問題縱然不 重要,至少很具體,是與日常生活有關的現實問題。愛密利亞小姐愛說的題目有:星星,黑人為什麽黑,治癌的最好辦法,如此等等。她的父親也是她喜愛的一 個談個沒完的話題。


    於是愛密利亞小姐便轉過頭去看她的病人。那孩子隻有一張臉露出在桌麵上。他滿臉通紅,眼瞼一半耷拉著,嘴巴 隻張開一半。他腿上長了個又硬又腫的癤子,人家把他帶來讓愛密利亞小姐做手術。愛密利亞小姐對待孩子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她不喜歡看到他們受罪,掙紮, 擔驚害怕。因此她讓孩子在她那裏呆一整天,過一會兒就讓他嚼點甘糙,喝一口“萬金酒”。天快黑時,她在他脖子上圍一條餐巾,讓他喝足吃飽。現在,他坐 在桌子邊上,腦袋慢慢地從一邊晃到另一邊,有時,在他出大氣的時候,還可以聽到他有氣無力的哼哼聲。


    “那些天,等大爸爸把酒放光……”這樣的談話會無休止地進行下去,愛密利亞小姐總是把她那雙長腿伸直了支在壁爐跟前,不管是冬是夏,爐架上總有火在燃 燒,因為李蒙是個怯寒的人。他坐在她對麵的一張矮椅子上,他的腳幾乎碰不到地,上身往往裹在一條毯子或是那條綠羊毛披巾裏。除了李蒙表哥之外,愛密利 亞小姐對任何人也從來不提她的父親。


    李蒙表哥那天晚上感到很無聊。沒發生什麽有意思的事,盡管天熱,咖啡館裏顧客的脾氣都很好。“捲毛”亨利福特和霍雷司威爾斯坐在當中一張桌子邊上,彼 此摟著肩膀,為了一個冗長的笑話癡笑個沒完——可是他走過去也仍然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頭上他沒有聽到。月光把那條滿是塵土的路照得很亮,那些矮矮 的桃樹紋絲不動,顯得黑黝黝的,一點風也沒有。沼澤裏飛出來的蚊群發出催人慾眠的嗡嗡聲,宛似寂靜的夜晚的回聲。整個鎮上一片烏黑,隻有右邊路的盡頭 有一點燈火在閃爍搖曳。黑暗中不知哪兒有個女人用挺野的高音在唱一支小調,沒頭沒尾,攏共三個音,翻過來覆過去唱個沒完。羅鍋站在前廊上,靠著一根柱 子,眺望著空空蕩蕩的路,仿佛在等待誰的到來。


    這是一個標準的星期六夜晚。從鄉下來了一對老夫妻,手拉著手在門口躊躇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進來。老兩口共同生活了那麽久,以至於都像孿生兄妹一樣相 像了。他們皮膚棕黑,佝僂幹癟,仿佛是兩顆花生,不像的地方是他們還能走動。他們很早就走了,到半夜時分,大多數顧客都離開了。羅塞克萊恩與梅裏芮恩 還在下棋,胖墩麥克非爾坐在桌邊,一隻酒瓶放在桌子上(若是在家裏,他老婆是不容許他這樣放肆的),在心平氣和地自言自語。亨利馬西還沒有走,這是很不 尋常的,因為往常他天一黑就要上床。愛密利亞小姐嗬欠連連,可是李蒙表哥精神還很亢奮,因此她沒有建議關門安歇。


    愛密利亞皺起眉頭,握緊了她的右拳。“謝謝你來告訴我,”她說。


    歲月緩緩流逝,那是李蒙表哥來到鎮上六年後的一個星期六黃昏。時間是八月,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似地在鎮子上空燃燒。到這時,綠蔭蔭的薄暮時分臨 近,人們似乎鬆了口氣。街上那層金色的幹塵土足足有一英寸厚,小小孩半裸著身子跑來跑去,過不了一會就要打個噴嚏。他們渾身是汗,脾氣暴躁。紡織廠中 午就停車了。大街西邊,屋子裏的人都出來坐在自己房前的台階上,女人手裏的棕櫚葉扇子揮個不停。愛密利亞小姐屋前有塊招牌,上麵寫著“咖啡館”三個 字。店後的走廊上,花格的廊簷投下了斑駁的陰影,比較涼快,李蒙表哥坐在那兒搖冰淇淋——他常常把冰與鹽起出來,把攪拌器取出來舔一舔,看看好了沒 有。傑夫在廚房裏做飯。這天一清早,愛密利亞小姐在前廊上貼出一張gg:“今晚新添雞飯——每客兩角”。咖啡館已經開始營業,愛密利亞小姐在她的辦公 室裏也幹完了一些活。八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機器鋼琴叮叮咚咚響得挺歡。


    歲月緩緩流逝,那是李蒙表哥來到鎮上六年後的一個星期六黃昏。時間是八月,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似地在鎮子上空燃燒。到這時,綠蔭蔭的薄暮時分臨 近,人們似乎鬆了口氣。街上那層金色的幹塵土足足有一英寸厚,小小孩半裸著身子跑來跑去,過不了一會就要打個噴嚏。他們渾身是汗,脾氣暴躁。紡織廠中 午就停車了。大街西邊,屋子裏的人都出來坐在自己房前的台階上,女人手裏的棕櫚葉扇子揮個不停。愛密利亞小姐屋前有塊招牌,上麵寫著“咖啡館”三個 字。店後的走廊上,花格的廊簷投下了斑駁的陰影,比較涼快,李蒙表哥坐在那兒搖冰淇淋——他常常把冰與鹽起出來,把攪拌器取出來舔一舔,看看好了沒 有。傑夫在廚房裏做飯。這天一清早,愛密利亞小姐在前廊上貼出一張gg:“今晚新添雞飯——每客兩角”。咖啡館已經開始營業,愛密利亞小姐在她的辦公 室裏也幹完了一些活。八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機器鋼琴叮叮咚咚響得挺歡。


    “這封信是我哥哥寫來的,”亨利馬西說。


    “你這是怎麽啦?”


    “稍微吃幾口也好嘛,”愛密利亞小姐說。“就吃胸脯肉、肝和心好了。”


    “這封信是我哥哥寫來的,”亨利馬西說。


    愛密利亞小姐拍了拍桌子。“馬文馬西是個……”她嗓音變嘶啞了,過了好一陣才說得出話:“他應該一輩子都蹲在監獄裏。”


    愛密利亞這樣的人是不會因為這點點事大吃一驚的,因為她經常收到各種各樣的商業函件和商品目錄。


    愛密利亞皺起眉頭,握緊了她的右拳。“謝謝你來告訴我,”她說。


    愛密利亞這樣的人是不會因為這點點事大吃一驚的,因為她經常收到各種各樣的商業函件和商品目錄。


    “小傢夥睡著了,”亨利馬西終於開口了。


    “那些天,等大爸爸把酒放光……”這樣的談話會無休止地進行下去,愛密利亞小姐總是把她那雙長腿伸直了支在壁爐跟前,不管是冬是夏,爐架上總有火在燃 燒,因為李蒙是個怯寒的人。他坐在她對麵的一張矮椅子上,他的腳幾乎碰不到地,上身往往裹在一條毯子或是那條綠羊毛披巾裏。除了李蒙表哥之外,愛密利 亞小姐對任何人也從來不提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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