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不太明白,我不很清楚想像的身體——它十分健康,可以做出 一切英雄行為——同你對身體缺乏自信之間的關係,因為你說你甚至在遊泳 時也擔心累著了。


    薩特:我不是擔心累著了。我是變累了。我遊泳時是很高興的。但疲勞 的先兆也會逐漸出現,我越來越累,因為這是在活動中。我與這種勞累相對 抗,把它推開。但當它過強時我就抗不住了。


    波伏瓦:那麽,你認為我們剛剛談的這一切同我們那一天談到的你對性 問題的想法之間有什麽關係?


    薩特:首先應該說的是,一種充分的性活動是一個雙重的關係。在一個 性活動中——我們一般化地看待它;我不是說嚴格意義上的性活動而是指一 切與之有關的活動——每個人都既有得到又被別人得到。例如,每一個擁抱 別人的人同時又被別人擁抱。


    波伏瓦:是的。


    薩特:所以,每個人都有得到的印象——也就是我稱為活動的印象,大 巨人的活動——和被得到的印象,例如你撫摸一個肩膀、一個裸露的肩膀時, 你完成了一個活動。對我說來,值得注意的總是活動的方麵,也就是說,我 的手這樣做時當然還有肉體感,但這是我使它產生的肉體感。我使我的手經 過這腋下、經過手臂、大腿而產生這種感覺。我注意的是這活動以及我感覺 到的對方身體的外在客觀的活動。有人會說,主要的方麵應該是撫摸的手的 活動感受,但我很少感受這種相互性——另一個人也可能感受到我的身體的 快樂。例如,當另一個人摟著我時,我們身子對著身子,肚子對著肚子,胸 部對著胸部,我意識到自己自由地占有另一個人的肉體,但沒有另一個人占 有我的身體的意識。


    波伏瓦:你從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被動的對象。


    薩特:是的。也從沒有作為愛撫的對象。這樣,必定會在實質上改變兩 個人的關係,對方對我的關係中,得到和給予之間可能有一個裂口,因為這 個裂口就在我身上。這樣,在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我的性勃起很快而且很 容易,我常常做愛,但沒有很大的愉快。僅僅在最後有一點點愉快,但也有 點無力。我更願意用整個身體保持接觸,撫摸這身體——我的手和大腿忙碌 著,觸摸著對方——而不是嚴格感義上的做愛活動。對我說來,之所以要有 性交活動,是因為在我同女人的關係中,事情不得不以這種方式結束。?? 但這是來自他人的思想,來自書中讀到的東西,來自被別人告訴的東西。這 不是我個人的欲望。我裸露著,同一個裸體女人一起在床上,撫摸她和親吻 她,這已給了我充分的愉快,這就夠了,我本不需要性交活動。


    波伏瓦:你認為這種性感缺乏是怎麽回事?我想,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男 人們對這個問題往往保持緘默。他們不喜歡談它——這使他們困窘。但把這 個情況放到一邊,我想每一種特殊情況都有它的原因,這同缺乏放鬆、同肌 肉的收縮很有關係吧?因為有些男人很年輕時,他們在高潮期幾乎達到陽萎 的程度,他們真是失敗了而感到不知所措。


    薩特:不,就我說來,我從不擔心在高潮期或在任何別的做愛的把戲中 喪失意識。


    波伏瓦:你認為這是怎麽回事呢?


    薩特:這個事實中,在性愛活動中,高潮的主觀的和被動的方麵在構成 性交活動的客觀的和主動方麵之前消失了。


    波伏瓦:那麽,問題應該是更一般的了。你能肯定這種對一切身體的被 動性的排斥、對一切你自己身體快樂的排斥(這大概可以追溯到你的童年—


    —但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對嚴格稱作性快感的東西的排斥而言? 薩特: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可以稱為一種排斥。 波伏瓦:我不是說你在頭腦中排斥它。而是說你的身體,你的身體的排 斥。但這是什麽原因?你也許會說,這跟某些你不清楚的東西有關。


    薩特:是的,我想我不清楚。 波伏瓦:這可能同斷奶、同整個童年有關。 薩特:可能。 波伏瓦:你記得你的童年生活有什麽可以解釋它的嗎? 薩特:沒有。 波伏瓦:你有時對我說,對放鬆的排斥關係到??


    薩特:噢,對!我很小時就不喜歡放鬆。這是我一開始就有的東西。我 母親放鬆時我是覺得很不舒服。雖然她很少能夠舒舒服服放鬆一下,這可憐 的人。


    波伏瓦:你在《房間》達爾佩達夫人這個人物中強調了這一傾向。


    薩特:對,是這樣的。 波伏瓦:你完全不喜歡這樣。 薩特:是的,完全不喜歡。


    波伏瓦:這同偶然性的感受、身體的感受有關係吧? 薩特:是的,這是偶然性。 波伏瓦:一個人隻有通過活動性才能使自己從這偶然性中獲得自由。 薩特:對我說來,歸根到底,活動性是人存在的事實。一個男人或一個 女人是一個活動的存在物。因此,人總是趨向未來,而放棄、放任、放鬆是 現在的,或趨向於過去。因為這種矛盾,我喜歡活動,這就是未來,而不喜 歡過去。


    波伏瓦:這是否相關於你極端厭惡膠狀或粘滯,而又喜歡你的另一些很 強烈的意會:掙脫?


    薩特:肯定有聯繫。粘滯和膠狀是偶然性。這完全是此時的主觀。而掙 脫是趨向未來。你想必記得那隻小船。在荷蘭烏得勒支,我去看一位心理學 家。


    波伏瓦:我記得。他給你看各種圖片——一條走得很快的小船,一個慢 慢散步的人,一列快速奔馳的火車——他問你哪一個是速度的象徵。你選擇 了船,因為它掙脫了水。


    薩特:這水象徵著偶然性。這船是堅硬的,做得很好,很結實。


    波伏瓦:這兒有掙脫的思想。我覺得這情況同你對一切有生命的價值的 排斥有關,你不怎麽關心生命的價值、自然、多產——這一切的價值。你對 這很不感興趣。


    薩特:是沒有什麽興趣。 波伏瓦:你從來不喜歡動物。 薩特:嗯,在某種程度上我也喜歡。例如狗和貓。 波伏瓦:但不是很喜歡。


    薩特:動物。我把它看成一個哲學問題。基本上是這樣。


    波伏瓦:你同你的學生練習拳擊是怎麽回事?


    薩特:這是活動。我覺得拳擊很不錯,令人愉快,因為我發現我的對手 和我都把拳擊手看成是參加總體活動的人。


    波伏瓦:有一段時間你從事體育活動。這對身體鍛鍊總有好處的。


    薩特:我這樣做是為了減肥,我並不覺得這很有趣。我每天早上鍛鍊二 十分鍾或半個小時。但這活動還是讓我厭倦。


    波伏瓦:這麽說來,那時你已經相當注意自己的外表了。


    薩特:是的。我在大半生中都竭力減輕重量,想給人一種瘦小個子男人 的印象而不是一個肥胖的矮個子男人。此外,肥胖是某種我認為是放棄和偶 然的東西。


    波伏瓦:你為了減肥控製過自己的飲食嗎?


    薩特:沒有。有時,我受到告誡,“你不應該吃這個”,一段時間我不 吃它。但這以後我又回到它上麵來,因為我有十分特別的口味——跟我剛才 說的完全不同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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