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是的,但你從沒有同這些朋友中的一個定一個約會說,“我們 兩人一起吃飯。”這不僅僅是不離開我吃午飯,而且是因為你並不特別希望 同尼贊或吉爾有那種一對一的友誼。


    薩特:對,這是毫無疑問的。


    波伏瓦:你同熱內的關係呢?


    薩特:我跟他的關係有點難以預料。我記得我曾在這兒見過他,就在這 兒,在羅馬,他同一個年輕的同性戀者在一起。


    波伏瓦:你同熱內的關係是怎樣開始的?


    薩特:那時我認識了科克托,他非常喜歡熱內。我同科克托的關係最後 不是很好,我始終沒有搞清楚是什麽原因,但在他死的這一年出現了這種情 況。因他死前三個星期或一個月我們仍在一起共進午餐。總之,熱內確實是 使我們同科克托的關係沒有處理得很好的一個因素。


    波伏瓦:但你同熱內有許多共鳴之處,你同科克托卻沒有什麽。


    薩特:是的。我同科克托完全沒有真正的共鳴。我常去看他,或同他一 起吃飯。他人很聰明。


    波伏瓦:他很聰明,很有才華,十分可親。他是不同你一爭長短的為數 不多的人中的一個。他有力地支持《禁閉》的演出。好,我們回到熱內上來。 薩特:科克托毫不自私,很重友情。他喜歡上某人時——看來一段時間 他喜歡上我了——他很熱情、親切、頗能吸引人。但他同熱內的關係跟我正 相反,因為他把熱內僅僅看作是一個需要幫助的奇人,而我認為熱內完全能 夠照顧自己而不需要像科克托這樣的保護人的任何幫助。我認為熱內對科克 托的關係隻是某種權宜之計。我想,讓熱內自己照護自己,事情可能要好一 些。這樣,我們對熱內的關係是完全不同的。就我說來,我鼓勵他像我一樣 獨立——不是說要被所有人離棄,而是不去尋求任何保護人來進入寫作界—


    —而科克托卻願意為他作保護人。熱內在佛羅裏見到我時已通過我的書對我 有所了解。在佛羅裏我看到一個外表像拳擊手的小夥子走到我這兒來。


    波伏瓦:當時我同你在一起。


    薩特:他好像是一個輕量級運動員或者是一個次輕量級運動員。那時他 主要想的是他的書怎樣讓人知道。


    波伏瓦:我們已經讀過《鮮花聖母院》,我們很喜歡它。


    薩特:我們同他的這次談話是十分愉快的,雖然也有些特別。我們不得 不聽一長篇關於某個確定主題的談話,談得很有趣味,有時也使人厭倦,因 為主題是談寫作,而他有自己的一套見解??


    波伏瓦:那時他是有點賣弄學問。後來就完全不是那樣了,但我們同他 沒有那種日常的交往,那種可以漫談一切的交往,我們同賈科米泰卻有這樣 的交往。


    薩特:是的,但我們同他的關係仍然很好。我們常同他一起吃晚飯,他 甚至在你的房間吃飯。你拿出當時你慣常做的那種飯菜來招待他。


    波伏瓦:這麽說這是在戰爭後期吧? 薩特:我遇見熱內是在戰爭後期。 波伏瓦:大概是 1943 年。


    薩特:或者是 1944 年,在占領期的最後幾個月裏。總之他對我談了他 一生的故事,他向我介紹了他的年輕朋友,他們通常都是外貌較好的年輕人, 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強硬神態,看來這是對於他們同性戀愛好的一種補償。熱 內喜歡同我們談同性戀,因為他知道我們完全不計較它,我們能夠理解他給 我們談的東西。


    波伏瓦:你怎麽產生了寫一本關於熱內的書的念頭?


    薩特:他的東西被伽利瑪出版社出版,那時他跟我的關係很好,他請我 為他寫一篇序。


    波伏瓦:啊,這是怎樣的一篇序!他請你寫一篇序,你卻把這序變成了 一本書。他怎樣看待這本書?


    薩特:他的態度很奇特。開始他不太注意它。他就我要寫的主題談了一 會,給我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寫完後把手稿給他。他讀了,一天晚 上他起來走向壁爐,想把這手稿燒掉。我相信他扔進去了好幾張,然後又搶 了出來。它使他厭惡,因為他感到自己是像我描述的那樣,雖然他並不是厭 惡自己,但??


    波伏瓦:但他厭惡這本寫了他的書。這是一個類似葬禮的紀念碑。


    薩特:他沒有辯駁書中的思想。他認為總的說來,我所談的有關他的事 情都是真的,而確實,有時事實的真相使他吃驚。但同時這又使他惱火,他 認為我本該寫一本考察他的作品並詳細地予以評論的書,特別是因為他把自 己看做一個詩人。他把自己看成詩人而把我看成哲學家,他常常流露出這種 區別,他的這種區別雖然沒有明顯表達,但可以感覺到。他談到詩人的事情, 談到哲學家的事情,因此這書應該是簡潔緊湊的,它應該像一本書;而同時 他又對這書抱著深深的懷疑態度。在我自己看來,我不認為這是我寫得最壞 的書。


    波伏瓦:當然不是,它是非常好的。寫了這書後你們的關係有什麽變化?


    這書對你們的關係有影響嗎?


    薩特:關係減弱了。這以後我們偶爾在伽利瑪出版社相遇,他在那兒送 交手稿或者要錢:我們一起呆的時間很短,我們約定在第二天或另外一天見 麵。應該指出的是,正在那時發生了兩件事——他戀上了亞伯達拉,亞伯達 拉多少是因他而自殺,那時他決定不寫作了。事實上亞伯達拉死後他也沒寫 什麽。此外,他不再住在巴黎。我是隔了六個月或一年才又見到他。


    波伏瓦:最後一件事。我們談到的這所有的友誼是怎樣結束的?我們談 到戰前的友誼,吉爾、尼贊、馬耶,等等。


    薩特:同吉爾友誼的了結是因為,他的生活遭際使他變得令人不快。他 失去了妻子。這對他影響甚大而我們都同她相處得很好,他又同另一個女人 結了婚,他認為不宜把她介紹給我們。這樣逐漸地他從我們的生活中退了出 去。


    波伏瓦:早在 1950 年他同你的關係就不是很好。他十分保守,非常資 產階級化,非常懷念過去;在這個水平上我們之間很難相處,這樣,我們中 斷了交往。現在談談馬耶吧。


    薩特:我和馬耶吵了一架,是為了一個捷克人,我們的一個朋友,我們 正在照護他,??情況很複雜。


    波伏瓦:應該說情況有些變化——有過陰暗的時期。有些年我們一直沒 有同他見麵,後來我們又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同他的往來。佐洛呢?


    薩特:他死於阿爾及利亞的一次車禍中。 波伏瓦:死因是有點可疑的。 薩特:不一定;我們對此幾乎一無所知。 波伏瓦:說到阿隆,戰後你由於政治原因同他決裂。


    薩特:不是馬上,但很快。是由於政治原因,但還有更根本的原因—— 我們不僅在看人的世界的方式上而且在看哲學家世界的方式上都是完全不同 的。


    波伏瓦:好。我們仍然十分喜歡萊裏斯,但我們現在很少同他見麵。至 於凱諾,我們同他有過一次莫名其妙的爭吵,我們很難理解這次爭吵的意義。


    薩特:但這是在最後。


    波伏瓦:實際上,所有這些談到的朋友都不是——例如——像你年輕時 喜歡的尼贊或吉爾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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