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同這些男孩打架時,你是馬上同那些平時與你為敵的同校的孩 子站在一起嗎?


    薩特:是的。如果他們有誰要跟小流氓打架,他們就會邀我一起去。這 是公立中學孩子的一個聯盟。但我不完全屬於這個公立中學,因為我是一個 巴黎人,我說話和生活方式與別的孩子不同。我有一些朋友,我常給他們講 一些誇誇其談的故事,他們不相信這些故事。例如,我剛到拉羅舍爾中學時, 我說我在巴黎有一個姑娘,星期六和星期天我們去旅館做愛。當時我是十二 歲,個頭比同年齡的孩子矮,這個故事看來就更為滑稽可笑了。我是自己的 受害者,我原以為他們會為我的故事喝彩。


    波伏瓦:這種敵對行動是深深地影響著你還是在某種程度上隻是屬於一 種遊戲?


    薩特:對別的孩子,可能是做遊戲,好玩。對我說來不是。就我說來, 我感到自己運氣不好,我很不幸。我經常是被嘲笑和打擊的對象,發生這種 事時我感到自己低人一等,這時我不在巴黎,不在亨利四世中學。我有一些 困難,但在那個年齡這些困難是不可避免的。我有一些朋友,但我很難與別 人相處。不管怎麽說,在亨利四世中學時有一個集體,我是其中的中堅分子。 而在拉羅舍爾,我有些朋友,但維繫感情的東西主要地是從我個人方麵來。


    波伏瓦:這影響到你後來的發展嗎?


    薩特:我想是有影響的。重要的是我決不會忘記我在那兒學來的暴力。 我根據這個來看待人們相互的關係。從那以後,我同我的朋友就再沒有過溫 柔的關係。在他們中間,或者從他們到我或者從我到他們總有關於暴力的思 想作梗。並不是沒有友誼,但似乎證明了暴力在人們的關係中是絕對必要的。 波伏瓦:在亨利四世中學或在巴黎高師的時候,你同馬耶、吉爾、尼贊 的關係中是不是也有過暴力行動?


    薩特:同尼贊,沒有過。對吉爾和馬耶,我從沒有想到要在什麽時候去 敲掉他們的腦袋。但我感到有一種距離,在我們中間有一種暴力的可能性。


    波伏瓦:這對你在巴黎高師的行為有什麽影響嗎???


    薩特:有的,仍然有影響。這是很自然的。把水彈打在穿著夜禮服晚歸 的同學身上,這在我看來是十分正常的。在拉羅舍爾不同。我們同小流氓打 架,這個搏鬥使我們成了資產階級分子。就我說來我不怎麽想扮演這個角色, 但我可以說,它的影響在我身上確實存在。去打小流氓就使你自己成了一個 資產階級分子。


    波伏瓦:在後來你決不是一個狂暴的人,是不是這樣? 薩特:我在巴黎高師時,常讓自己的鼻子被打得出血。 波伏瓦:你常常會勃然大怒,我開始認識你時,你是十分易怒的,特別 是在早上。但它從沒有變為暴力。


    薩特:是沒有。


    波伏瓦:這同我們剛見麵時你所具有的那種語言上的狂暴有一定關係 吧?你對事物運用了粗暴的詞語。這有關聯嗎?


    薩特:這是暴力的淡化的、抽象的形式,我們都夢想一個能成為 20 世 紀哲學的簡單的暴力的哲學。尼贊讀笛卡爾時,他構想了一個暴力世界。


    波伏瓦:使你同小流氓打架的這種暴力有右翼的近乎法西斯主義的色彩 吧?


    薩特:不是法西斯主義,肯定不是。而右翼,是的。我對你說過,我們 是資產階級。


    波伏瓦:你怎樣擺脫它的?


    薩特:我並不感到我真正在其中。後來我來到巴黎?? 波伏瓦:我相信,從外省到巴黎對你是非常重要的吧? 薩特:我沒有馬上感到這一點。我把自己首先看作是從那個習慣了的小 世界流放出來的人。這是在二年級。這時打架或粗暴態度都不再是問題了,


    我同孩子們有一個正常的同時也有點厭煩的關係。但到最後我變得喜歡這周 圍的一切了:我使自己適應了拉羅舍爾。我是由於外祖父——一個德語教師 ——而去巴黎的,他在那兒有些同學當校長,他想給我找一個好學校;他要 讓我從令人髮指的違法行為中轉變過來,我在前一年因偷家裏的錢同卡迪洛 一起成了罪人。


    波伏瓦:你剛才說你這些年是不幸的,但現在你又說你使自己適應了拉 羅舍爾。


    薩特:是的,在四年級和三年級時我是很倒黴的。但在二年級我就適應 了。


    波伏瓦:你到了巴黎有什麽感受?你說到這一點:作一個寄宿生對你很 重要,而在這以前你是同家人生活在一起。這對你有什麽影響?你很早就適 應了一個寄宿生的生活嗎?


    薩特:當時我很擔驚受怕,因為我讀了不少 19 世紀的小說,寫的是孩 子們成了寄宿生就都變得十分不幸。這對我好像是一個規定好了的事情—— 你是一個寄宿生,因此你是不幸的。


    波伏瓦:事實上呢?


    薩特:事實上我不是不幸的。我又見到了尼贊並重新建立了同他的關係 ——比以前深得多。我們開始了一種親密的友誼關係。我們常去看望那些我 們認識的高年級的孩子,借他們的書看。這樣我慢慢知道康拉德和別的人。


    波伏瓦:那時尼贊也想寫作嗎?


    薩特:我認識尼贊時他就想寫作了;甚至在讀六年級時他就想寫。我覺 得這事棒極了,發現了一個跟我一樣想寫作、一直想寫作的人。貝爾科特有 點不同。他也想寫,但他很少談它。他比較沉默寡言。重要的是我和尼贊都 想寫作;這把我們連結在一起。別的孩子知道我們想寫作,他們都對我們表 示敬意。當然,我是在一年級 a 班。喬金教我們拉丁文和希臘文,我已經談 過他了。我學得不錯,課程學完時我得了獎學金,這在拉羅舍爾是無法想像 的事情。


    波伏瓦:尼贊的成績也不錯吧?


    薩特:他的成績也可以。但不如我穩定。他喜歡外出,看望一些熟人, 喜歡同他家中的朋友呆在一起,喜歡聚會、姑娘和所有這一類事情。但他非 常喜愛腦力工作,作家的工作。


    波伏瓦:他也想成為一個偉大的作家嗎?或者在某種意義上說,他也想 成為一個天才嗎?


    薩特:我們沒有談這個。


    波伏瓦:天才的思想——按照你的說法——想去寫作這個事情中固有的 思想是什麽?


    薩特:固有的東西是,你為了創造一些值得創造的東西而寫作:為使一 些有價值的和體現你自身的東西走出個人圈外。人是在他寫的書中被別人發 現的。我和你都隻是通過普魯斯特的書來發現他的;我們喜歡他或不喜歡他 也是從他的書中來的。人在他的書中現實地存在著,人的價值是從他的書中 來的。


    波伏瓦:總的說來,這有點像康德的思想:你應該盡你所能。你應該寫 出一本好書;這是你的誓言,你的選擇;你應該寫一本偉大的作品,結果你 自身就具有了寫這本書所必須的東西。


    薩特:顯然是這樣的。我選擇了去寫作某種作品。我是被造成要那樣做 的。這的確完全是康德主義的。但康德的刻板的一般化的道德觀忽略了偶然 性的因素。一個人必須在處境中行動,不僅僅考慮人們抽象的生存,而且考 慮到他們所具有的偶然性的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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