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情仍然時好時壞,他在下午睡一會,醒來時常常胡言亂語一陣。


    一天,阿萊特對他說,她看了非公開放映的郎之曼的電影《以色列為什麽》。 他說:“不光你一個人看了。阿萊特也在那兒。”“阿萊特?”“是的,她 對這事感興趣,因為她是一個阿爾及利亞猶太人。”然後阿萊特問他:“那 我呢?我是誰?”薩特一下子恢復過來了。“噢,我的意思是,你是同另一 個姑娘在一起。”她告訴他,電影剛要放映的時候,有炸彈爆炸警告,場地 受到搜查。後來薩特對我談起這事,他隻是說電影開始晚了。他忘記了是什 麽原因。對一切事他都神思恍惚,他的朋友都注意到,他顯得心不在焉,昏 昏欲睡,神色沉鬱,嘴角上總是掛著一個凝固的微笑(這是麵部肌肉輕微麻 痹的結果)。


    我同他一起度過許多愉快的夜晚。他樂意喝他的水果汁,星期天我們同 西爾薇一起吃飯時總是談笑風生。蒂托·傑拉西想寫一部關於薩特政治生涯 的傳記,他和我們一起在“圓頂”吃午飯,然後他同薩特單獨談話。他看到 的薩特身體很好。5 月 21 日,薩特恢復了同彼埃爾·維克多和加維的談話, 維克多和加維對莉蓮·西格爾說:“他有非凡的智慧,完全像他以前那樣。” 五月底,他參加了《現代》的會議。豪斯特和郎之曼也發現他還像以前那樣 生氣勃勃、智慧超群。(薩特從南方回來後,給他們的印象曾使他們嘆息不 已。)他仍是猶豫著叫不出別人的名字來,對自己的病情也記不清楚,特別 是對頭暈的發作。有時他說這是他的“一些小毛病”。一天他對我說:“這 可能使你很不愉快。”我答道:“是的,甚至比你更不愉快。”“我?我不 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薩特非常高興重新開始與維克多和加維交談。晚上我們同西爾薇一起 時,他十分快活,甚至很逗人。6 月 17 日他對弗朗西·讓森談了自己的青少 年時代。他解釋了他與暴力的關係。


    他的眼睛是他生活中唯一的陰暗麵。像以往每年要做的那樣,他去著眼 科醫生,檢查的結果表明,他的視力的十分之四——幾乎一半——已經喪失 了。而他隻有一隻眼睛能工作。他在進行一個為期兩星期的治療,若無效果, 就要考慮去做一個小手術。


    過了兩星期,醫生仍不能確診薩特的眼病。薩特的視力變得很糟。我還 記得,他低頭趴在一個放大鏡上看報紙的樣子;放大鏡是我們的一位日本女 朋友送給他的。甚至用放大鏡他也不能看清所有的東西。他嚐試再三,總不 成功。


    又過了幾天,阿萊特打電話給我——薩特的頭暈病又犯了,他剛下床就 跌倒了。這天下午,他去看了一位有名的專家。晚上,他談了會診的情況, 很沮喪;眼科醫生在太陽穴的靜脈中發現一個血栓形成,在眼的後麵發現三 個出血點。然而,我在約見 b 醫生時,他對薩特的情況卻比較樂觀。薩特的 頭暈好了一些,他又可以正常走路了。血壓仍然很高——200/120——但從神 經學的觀點看,這一切還是正常的。b 給我一封信轉交給眼科醫生,他說明 薩特患有一種“帶有頭暈發作的腦動脈疾病”,他有高血壓,還有早期糖尿 病症狀。在一定程度上我對這些早有所知,但看見它們寫在紙上仍使我驚惶 不安。看到我為此事傷心,郎之曼打電話給他的朋友,一位姓庫爾諾的醫生, 就此事請教。庫爾諾醫生解釋道,薩特要完全恢復,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 然而他一旦恢復了,就可能活到九十歲。如果他的病再次發作就很難預卜後 果是輕微的還是非常嚴重的。


    薩特又去看眼科醫生,醫生說,三個出血點有兩個已止住,十分之二的 視力得到恢復。兩到三個星期可望總體恢復。薩特卻仍感不安。他同幾位要 好的朋友——羅貝爾·伽利瑪和珍妮娜,米歇爾的遺孀——一起吃午飯時, 一言不發。他們走後薩特帶著憂慮的神情問我:“我這是不是很古怪?”但 總的說來,他能耐心地對待自己的疾病。在同維克多和加維的談話中,他講 得不多,但能緊緊跟隨討論的展開而思考,他的插話大都是十分切題。他參 加了維勒諾夫加勒內的青年工人的討論會(他在那兒作調查),這個討論發 表在 6 月中旬的《解放報》。他在一個禁止“新秩序”組織集會的呼籲書上 簽字;後來,在 6 月 21 日,“新秩序”還是舉行了集會,薩特在《解放報》 抨擊馬塞蘭的決定。6 月 27 日在《現代》的會議上他顯得十分愉快,以後的 一些天他一直保持了這種良好的狀態。b 醫生對他的健康狀況十分滿意,薩 特的視力看來也有所改善。


    像往常一樣,他同阿萊特出去度假三星期。我和西爾薇到南方旅行,阿 萊特不時向我報告他的信息。他的情況很好,隻是散步容易疲勞,閱讀較為 困難,7 月 29 日,我們去朱納斯接他,同他一起去威尼斯,他在威尼斯將會 見萬達。這次重見薩特,我感到一種混合著悲哀的幸福。由於他的扭歪的嘴 唇和他的很壞的視力,他的臉有一種凝固不變的表情;他顯得蒼老和疲憊。 我們從朱納斯到威尼斯的四天旅行是十分愉快的。薩特有點迷糊,心不在焉, 但非常快活。盡管視力不佳,他可以隱約看清一路風光,景物的起伏變幻使 他很高興。我們穿過尼姆,沿杜朗斯河而行,因為交通擁擠,繞過阿勒斯和 埃克斯。我們在梅阿爾格斯城堡吃午飯,午飯很不錯,薩特喝了一杯“古堡” 酒。我已在圖爾的巴斯弟德訂了房間,我們經過迷人的小路到了那裏。從陽 台上可以看到奇妙的美景:鬆林如濤,青山起伏。


    第二天早晨,我到陽台上去會他,他麵對普羅旺斯的美景,已經坐了一個多小時。他不感到厭煩嗎?不。他喜歡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世界。在朱納斯 他也是長時間地坐在陽台上注視著村莊。我很高興他不因空閑無事而厭煩, 但這也使我有點傷心:要在其中尋到樂趣,真正是要變成“空虛的”才行, 像他對醫生說的那樣。


    博斯特建議我們去芒東一遊並在費朗西斯飯館吃帶蒜泥蛋黃醬的魚湯。 薩特非常想去。我們在這小飯館的陽台上要了一張桌子;侍者才端來魚湯, 薩特就把盤子翻在了腳上。幸好沒有造成大的問題,我們把他的鞋子擦洗了 一下。女侍者又端上一盤湯來。薩特的手腳一向不靈活,但現在,由於視力 太差,好像完全手腳無措。他以一種不正常的冷漠態度對待剛發生的事,好 像這盤子不是他弄翻的,事情跟他毫無關係。


    我們沿著一條擠滿卡車的高速公路到達熱諾,進城的路既長又難走,薩 特不但沒有著急,他的情緒反而隨和可愛。我們在靠近火車站的一個旅館找 到房間,然後到旅館的餐廳稍微吃了點東西以作晚餐。


    早上九點,我又看到薩特倚窗而坐;他七點半醒來後就一直注視著車站 廣場上的人來車往,十分自得。感到自己又到了義大利,這使他很高興。我 們在維羅納飯店吃午飯,吃烘烤的火腿焰餅,味道非常好。我們落腳的旅館 是我們十年前往過的,房間很漂亮,甚至有點古怪。薩特休息時我同西爾薇 外出散步。然後我們三人在圓形劇場旁的主廣場上的一家咖啡店喝咖啡,這 兒的咖啡店很多。西爾薇感到累了,我一個人同薩特去旅館附近的一家小飯 館吃飯。薩特行走時邁步不大,但也不是很困難,他顯得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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