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他讀了一整天的《遊擊戰士》,晚上他去朱納斯。阿萊特星期 二打電話給我。天氣很好;又去南方,薩特很高興;他讀偵探小說,但仍然 有些紊亂。他問道:“為什麽我正好在這兒?噢,這是因為我有些累了。我 們正在這兒等赫爾克·波洛。”阿萊特認為是偵探小說刺激他去作無稽之談, 她盡可能多地帶他去散步。星期五她對我說,薩特精神很好,他到加裏哥寧 採石場攀登岩石作為娛樂。他的秘書布依格同他們一起度過了兩天,布依格 走後,薩特小心翼翼地問阿萊特,“德迪傑來過嗎?”(德迪傑跟布依格沒 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但他也是阿萊特的一個親密朋友。)星期六她接著報告 說,薩特的情況還不錯,但有一件怪事——星期四和星期五他上床前沒有想 起要那通常是必不可少的威士忌,後來我聽說他在星期六也忘了這事。當我 對薩特提及威士忌的事時,他懊惱地說:“這是因為糊塗了。”


    星期六早晨,我坐上去阿維尼翁的火車,心中十分憂慮。我不知道我會 看到一個什麽樣的薩特。過了瓦朗斯,我看到鮮花盛開的樹木,鬆柏,我覺 得世界不停地晃動,它在死亡中晃動。


    一輛計程車停在“歐洲”旅館,薩特走了出來,我在那兒等他。他沒有 刮好臉,頭髮很長,顯得非常老,我帶他到了他的房間,給他一些書(雷蒙·胡 塞爾的一生和喬伊斯通信集)。我們談了一會話,然後留下他一人休息。


    黃昏時分,我們外出散步,走近大鍾廣場時,他說:“我們應該往左拐。” 他說得對。但他又指著一個旅館給我看,說道:“早上我在這家旅館前麵等 你時,你走進了一家商店。”我回答說,這以前我們還沒有在阿維尼翁散過 步。“要不然那就是阿萊特。”但是阿萊特沒有離開過計程車。薩特控製不 了自己錯誤的記憶,而且他還真相信它。我們晚飯吃得很好,還喝了“教皇 古堡”酒。我到薩特房間給他倒加了許多冰塊的蘇格蘭威士忌。我們玩跳棋, 但他很難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第二天早上,我們在他房間吃早飯,他的精神很好。我們坐車去靠近阿 維尼翁的一座衛城。在一家旅館我們吃了午飯,幾年前我在這家旅館住了三 個星期,年輕的老闆娘認出了我。她對薩特說,她的七歲的兒子,非常想見 到他,因為現在學校正學他的詩。這使我們非常驚訝。我們準備離開時,她 遞給薩特一本留言薄:“請您簽名,普雷韋爾先生1。”“但我並不是普雷韋 爾先生,”薩特一邊說,一邊離開了這位目瞪口呆的老闆娘。我們重遊了聖 安德烈要塞。一陣大風颳來,吹亂了薩特的頭髮。我感到他是多麽的脆弱! 我們在草地上坐了一會,然後坐在要塞大門邊的一個長凳上,羅訥省和阿維 尼翁的景色展現在我們麵前。這是一個美麗的春天,萬木蔥籠,天氣溫暖柔 和;幸福就像它這個樣子。


    我們坐計程車從小城廣場返回旅館。看門人陪同我們去修女那兒,她們 每天給薩特打一針。這地方到旅館隻有二十來米,我就先回旅館了。薩特自 己走回來不感到困難。我們在“大鍾”吃了晚飯,然後玩跳棋,薩特的頭腦 好像完全清醒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租了一輛由司機駕駛的汽車重遊波歐。抵達時的景色十 分壯觀——巨石聳立的荒原伸展在萬裏晴空之下。薩特微笑著,愉快地說道: “今年夏天,我們要去旅行,我們兩個人??”我接著他的話說:“你的意 思是說我們去羅馬?”“是的。”他說。他又重複了幾次:“我們旅行去, 我們兩人??”我們在盧斯托—德—博馬尼爾的陽光下吃午飯,喝了一點酒。 在死氣沉沉的城裏散步,然後從聖雷米回去,中途路過的鄉村繁花似錦,薩 待看看他的手錶。我開玩笑問他:“你有一個約會嗎?”“噢,是的,當然, 同我們今天早上在啤酒館遇到的那個女人。”我說:“我們沒到過啤酒館。” “不過,我們出發時,在那條路旁,”他有些猶豫,“也許這是昨天的事吧。” 我使他相信我們完全沒有什麽約會。後來他對我說,他隻有一個漂浮的印象, 並沒有具體的人和地點,即使留下自己,他也隻會一直走回旅館。後來我們 呆在他的房間,坐在一起看書。他讀得非常慢。他花了兩天才讀完《新觀察 家》雜誌,但是,他已經完全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中來了。這天晚上,他對我 說:“你真是應該接下去寫你的東西。”我說:“好吧,等你的病完全好了。” 第二天,3 月 21 日,天氣仍然是好得讓人目不暇接。“春天在這裏!” 薩特歡快地說。我們又坐車去杜爾大橋。在“老磨坊”旅店灑滿陽光的平台 上喝了一杯威士忌,他問我:“這是一座 19 世紀的橋嗎?”我糾正了他,心 中為他隱隱作痛。飯後我們沿著橋後麵的路散了一會兒步。每走到一個長凳 旁,薩特都要坐一會兒。他說,這是吃的東西使他難以消化。他在回阿維尼 翁的路上又不停地看手錶,我說:“我們沒有約會,你知道的。”“噢,不 對,我們有,同那個姑娘??”他答道,但沒有再堅持下去。前一天,薩特 要去打針,遇見一對教師夫婦,他們是《解放報》的一個委員會的成員;薩 特打針回來時,那年輕女人在一個拐角處等他,他同她談了一會兒。約會的 念頭可能是由這件事而產生的。這天晚上,我讓薩特回顧一下他這一天的事 情,他記得很清楚。我們玩了會兒跳棋,又說了會兒話。


    1 雅克·普雷韋爾,法國詩人。


    第二天上午,他十點醒來,剛好我們的早飯來了。“昨天晚上我們過得 很愉快,”我說。他答話的口氣有些猶疑不定,“是的。但昨天晚上,我想 我們沒有必要外出。”“你沒有對我說過這個意思。”“從我來到這兒就是 這樣。我感到如果碰到其他人,我將處於危險之中。這樣,我想我應避免見 人。”我進一步去問他,他說,他並不特別害怕任何人,但他總覺得自己是 一件東西,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你同他們有關係。”“如果我使 得他們存在。”他又說,除了葡萄酒,總是我在點飯菜;但這不是實情。從 所有這些情況看,我斷定他的頭腦完全是混亂的,他不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 什麽事。他盡量把自己記憶中的遺漏和破碎的胡言亂語小而化了,他也說他 如果不是病了,就是“累了”。在這段時間,他非常沮喪地兩次重複道,“我 就要滿六十八歲了!”在巴黎的時候,有一次,在他的病發作前不久,他對 我說:“最後他們會切斷我的腿的——不過沒有它們我也可以做事。”顯然, 他想到他的身體,他的年紀,想到死,他被日益不安的情緒所折磨。


    這一天我們去阿萊斯。在朱萊斯·凱撒飯店用午餐,重遊了聖特羅菲姆、 露天劇場和競技場。薩特顯得非常精神。在競技場上他問我:“丟失的東西 找到了嗎?”“什麽東西?”“我們參觀競技場所要的東西呀,早上咱們把 它丟了。”他說話稀裏糊塗,重複了好幾次。在聖特羅菲姆我們買了一張隻 能進教堂的參觀票,然後在劇院又買了一張通用票,他想的是這事嗎?不管 怎麽說,他完全被攪糊塗了。我們由塔拉斯康方向返回,重遊了它的城堡。 到達阿維尼翁時,薩特對司機說:“我們說好了的,明天付車費。”我對他 說:“不對,明天我們就要走了,我們見不著他了。”薩特付了車費,給了 一大筆小費。前一天,給薩特打針的修女說,他的注射費可以在最後一天給 她們一起支付。毫無疑問他在心裏把這兩件事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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