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李景林的態度重要,還不如日本態度的重要。當所謂“奉變”初起時,張作霖便找他的日籍顧問問計。張作霖的日本顧問有好幾個,但最親密的是,由日本陸軍參謀本部推薦的,前關東軍高級參謀鬆井七夫;他的哥哥便是日本陸軍“少壯派”要角之一的鬆井石根。在張作霖準備逃亡時,鬆井七夫將五姨太及張作霖的年幼子女,都接到他家裏去住,同時建議張作霖分兩條路線求援於日本,一條是外交路線,活動日本駐奉天總領事吉田茂,致電外相幣原喜重郎要求支持張作霖,結果是加藤內閣決議,對郭鬆齡發出警告,不得損害日本在東三省的利益。這個警告,便成了日本在華外交、軍事、經濟各方麵駐在人員,處理“奉變”的行動綱領。


    另一條自然是軍事路線,除了由鬆井七夫直接致電參謀本部要求出兵幹預以外,最重要的活動對象是“關東廳長官”兒玉,及關東軍司令官白川。不過,日本軍方初期對張作霖的軍事支持,並不積極,隻是由關東軍指派駐遼陽的第三十九聯隊所屬的一個大隊與一個工兵中隊,進駐瀋陽;以及關東廳增派“巡查”一百餘名,擔當瀋陽城內城外的警備而已。


    十二月四日這一天,對郭鬆齡、張作霖來說,都是個大日子,郭軍前鋒占領了出關第一要地的錦州;而就在日本閣議對郭鬆齡提出警告的這一天,據說關東軍司令白川到了錦州,以日軍不幹涉郭軍行動為交換條件,要求郭鬆齡承認張作霖與日本所訂的各種條約:郭鬆齡表示不能接受,白川拂袖而去。


    又據說:郭鬆齡到達錦州後,熱河都統闞朝璽曾派他的參謀長邱天培來談合作,闞朝璽的條件是,保全張作相吉林督軍的地位;闞朝璽自行進攻黑龍江,取吳俊升而代之;奉天則歸郭鬆齡。可想而知的,郭鬆齡必然拒絕。


    這些“據說”都來自郭鬆齡方麵。事實上內外形勢都已轉變為對張作霖有利。在內,馮玉祥與郭鬆齡的密約,在河南的國民軍並不知道;當然也不會知道直隸、熱河的地盤已劃歸李景林這一協議,所以國民二軍、三軍的鄧寶珊與徐永昌兩部,仍著著向李景林的防區進逼;同時馮玉祥派張之江率領三旅之眾在豐臺待命。準備支援郭鬆齡的計劃,亦被李景林誤會為將與鄧徐兩軍,合擊會師。這一年多來,李景林飽受國民軍的莊迫,至此認為忍無可忍,決心與國民軍見個高下,重金禮聘德國軍事顧問,在北倉一帶,秘密構築有電網與地雷的新式防禦工事。


    這一下,當然導致了李郭關係的根本變化,由“中立親郭”轉而為“拒馮遠郭”;十二月二日發表了表明立場的通電。


    他的立場是“職司守土、保衛地方,此役倘有對於直隸擾害秩序、破壞和平者,惟有率我健兒、捍我疆土,人不侵我,我不侵人。”明明白白地表示,直隸是他的地盤,不容許國民軍侵入。當然,他作此強硬的表示,須有所恃,首先想到的是張宗昌,論公,直魯唇齒相依,是一起磕過頭的弟兄,所以“直魯聯軍”的新番號,很快地出現了。


    十二月三日,李景林所部與國民二軍鄧寶珊部,在直隸大城進行了歷時一個半小時的偵防戰,正式開火決裂,接下來便是第二天李景林發表痛低馮玉祥的通電。同時李景林對郭鬆齡亦採取了行動,一麵釋放郭鬆齡交給他看管的奉軍將領高維嶽等人;一方麵隔斷了馮玉祥與郭鬆齡之間的通路。


    這對郭鬆齡還不是太大的打擊;打擊最重的是,關東軍司令白川向奉、郭雙方提出書麵警告,表示兩軍行動如果擾亂到南滿鐵路兩旁的附屬地帶,及日軍守備區時,關東軍職責所在,必要時將採取武裝行動。換句話說,郭鬆齡的部隊,不準越過南北向的南滿路及西東向的京奉路之交叉點的“老道口”,這個交叉點在瀋陽以西;倘不能逾此點而東,即無法到達瀋陽,無異為張作霖加上了最後的一道保障。


    郭鬆齡當然要提出交涉。由他的駐京的胞弟郭大鳴轉託黃膺白,向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嚴重抗議,理由是過去奉軍入關,都是暢通無阻;即就眼前而論,南滿路向亦正在運吉、黑兩省的奉軍南下支援,何得獨獨限製郭軍?這樣說法,理直氣壯;芳澤表示,果真郭鬆齡能打過遼河,乘勝往瀋陽追擊,應該沒有問題。


    問題是郭鬆齡能不能打過遼河?張學良集結殘部,在錦州拒郭的一戰,打得並不好,隻靠率部退過大淩河時,破壞了鐵橋,暫時阻遏了攻勢,未來情況如何,頗為難說。因此張作霖特地於十二月八日,在瀋陽召開軍事會議,檢討局勢。


    通盤檢討下來,仍舊大有可為:第一、有關東軍幫忙;第二、李景林態度轉變,尤其是李景林與國民軍已經開火,如果直魯聯軍能夠擊敗國民軍,必然揮師山海關,自郭軍後路逆擊,郭鬆齡有天大的本事,亦難逃束手就擒的命運;第三、郭軍倉猝出關,冬天的裝備不夠,北國冰封,天氣嚴寒,大大影響了郭軍的戰鬥力及士氣;第四、京奉路的鐵軌,破壞得很厲害,郭軍工兵團,修一段走一段,進展很慢,最狠的一著是,張學良接受了他的好友,也是英文老師,任職京奉路局的英國人愛爾頓的建議,將沿線水槽完全破壞,火車行駛全靠水火相濟,缺水跟缺煤同樣動彈不得;拉民亻夫挑水,費時費事,自然限製了部隊的行動;第五、吳俊升的騎兵,雖以中東路的俄國人,間接響應郭鬆齡,拒絕載運,但已入吉林然挑南,正越過科爾沁大草原,兼程南下,“黑龍江馬隊”,自幹隆年間的海蘭察,一直到清末的僧格林沁,赫赫有名,這支生力軍一到,可使戰局改觀。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張學良個人的號召。郭鬆齡回師出關,是打的張學良的旗號,而正麵抗拒的正是張學良本人。這一來郭鬆齡便變成師出無名了。而旦,張學良馭下有恩;郭軍將士,愈逼近老家,便愈覺得自己的行為合不合中國軍隊傳統中所強調的“忠義”二字?因此張學良在前線喊話的效果很大,郭部團長以上的軍官幾乎個個在軍用電話中,與張學良訴道衷曲。隻要時機一到,楚霸王四麵楚歌、兵敗孩下的故事,立即可以出現在郭鬆齡的身上。


    因此,在這一次軍事會議中檢討下來,重新鼓舞了奉軍的信心,決定整兵再戰,全部兵力計有張作相所部兩萬八千;遊金純軍八千;湯玉麟四千;張學良的總預備一萬,合計五萬人。主要裝備有野炮一百門。作戰方針是堅守遼河,以待局勢的變化。張學良除在遼河左岸,築了一道一英裏長的戰壕以外,另外修築了一條接連京奉路的輕便軌道;他的司令部就設在裝甲火車中。


    在內外各種因素牽製之下,郭鬆齡竟有些舉棋不定了。本來他的左翼已占領了營口,如果由張作霖的老家海城北上,經遼陽,柑瀋陽之背,出這一支奇兵,以張作霖的後防空虛必然震動,可以導致其崩潰。但郭鬆齡顧到,第一、路程較遠;第二、這條進攻路線正沿著南滿鐵路,可與關東軍發生衝突——他新請到的秘書長梁啓超的兒女親家林長民,可能提出與關東軍衝突,十分不智,主張循外交路線,取得日本諒解的建議,因而在軍事上,失去了製先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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