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亭說:“哪敢叫他們來?我說,那得先問問老太爺!”


    康笏南一臉怒氣,說:“快給我攆走!快給我攆走!”


    老亭應聲出去後,孫北溟忙說:“六爺小兩口新婚燕爾,如此相敬相投,也是康家福氣。老東台,你也不用太計較了。”


    三爺也忙說:“父親有何吩咐,我代六弟領受就是了。”


    康笏南冷冷哼了一聲:“跟他五哥一樣,沒出息!”


    六爺的婚事,也是在去年九月辦的。汝梅出嫁,六爺娶親,康家連辦了兩件喜事。康家的傳統,是喪事排場,婚事簡樸。這兩件喜事,趕上動亂剛過,辦的也就更簡約。但婚後六爺和孫氏新娘,真是如漆似膠,形影不離。大家就驚奇,怎麽跟當年五爺五娘一樣呢?其實,六爺與孫小姐因有西安那一次秘密的浪漫之旅,回到太穀後不免相思得厲害,可又難以再秘密相會,熬到成婚,自然就格外親密些。這就是現代很普通的戀愛,但在那時代不是常有,所以像傳奇似的。這很使康笏南想起五爺五娘的下場,就不大高興。尤其這位新六娘,婚後不久,居然就和杜筠青一樣,三天兩頭進城洗浴,而六爺居然每次還陪了去!這就使康笏南更不高興,但又不便阻止。


    這情形,孫北溟是知道的。康老太爺為此發火,在場的也隻有他能說話,便說:“老東台,你是不稀罕我們送來的大內藏畫,還是真怕我們沾光,分享了你的眼福?梁掌櫃,咱們還是先走吧?”


    三爺忙說:“老太爺是說我們呢!” 康笏南這才說:“梁掌櫃,去仔細洗洗手,過來開封吧。”


    梁子威有些意外,慌忙說:“我可不懂……”


    孫北溟立刻說:“你不動手,難道叫老太爺動手!”


    康笏南忽然問:“梁掌櫃,你說裏麵是長卷?”


    梁子威說:“隻是估摸。這種畫匣,是裝長卷的。”


    康笏南就命老亭往桌上鋪了軟氈,軟氈上又鋪了軟緞。這中間,已有僕傭過來伺候梁子威洗手。洗畢,老太爺就對他說:“梁掌櫃,開封吧。”


    梁子威也隻好捧起畫匣,輕放在軟緞上。然後,解開外麵的錦緞包袱,這層包袱是京號加的;接著,解開了黃緞包袱,畫匣才全露出來。


    屋裏頓時靜下來了。


    梁子威正要去撕匣口的封條,康笏南過來擋住,說:“我來。”梁子威退後,康笏南命老亭倒了杯清水,含了一口,輕輕噴到封條上。片刻後,封條被完好揭起。他略挽了挽袖口,打開匣蓋。大家不由得都伸過頭來,見裏麵還包著一層黃綾!康笏南小心掀開黃綾,才終於露出了畫卷,幾乎占滿了畫匣的一粗卷畫。


    康老太爺往出提畫卷的時候,更是極其小心。畫卷放到軟緞上,他叫三爺過來抻住卷頭,他自己慢慢往開推展。一邊展開,一邊低頭細看。


    大家也早湊近了來看:畫似絹本,設淡色,幅寬一尺左右,長就不好估計了。畫卷上仿佛是一條街市,布滿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寺觀,其間行人車轎湧動,倒也逼真。隻是,他們幾位實在也不大懂字畫,不知此畫如何寶貴,隻覺展開在桌案上的,僅為極小部分,不免驚嘆此長卷之長!以前,誰也沒見過這樣規模的長卷畫。


    老太爺當然是懂畫的,大家就盯了看他,想從他的表情上尋得暗示。但老太爺一臉凝重,也猜不出什麽意思來。


    畫還在慢慢展開,老太爺這邊往開展,三爺那邊往裏卷。誰也不敢說話,屋裏氣氛凝重異常。


    大約展開到一半,老太爺忽然頹然坐下。這是怎麽了?大家吃驚不小,尤其梁子威,更嚇了一跳:出什麽差錯了?但又不敢開口。


    孫北溟說:“老東台,看累了吧?”


    康笏南對老亭說:“你們把畫展到頭,展到頭,小心些展!”


    展到卷尾了,康笏南站起來看了看,並沒有什麽收藏者的跋語詩文,倒是有畫師的題款鈐印,但那是頗生疏的無名之輩。


    他又頹然坐下了,帶著幾分怒氣說:“宮中也藏這種東西!”


    梁子威趕緊跪了說:“老東台,有什麽差錯嗎?”


    康笏南說:“起來吧,沒有你的事!”


    孫北溟就問:“這畫不值六萬?”


    康笏南就著老亭遞過的銅麵盆,洗了洗手,又呷了口茶,才說:“孫大掌櫃,出三萬,我就賣給你!”


    孫北溟笑了,說:“我又不識畫,要它做甚?太後真賜下一件不值錢的東西?”


    康笏南冷冷說:“什麽賜?她這是訛我們!這樣的東西,還說是內府珍品,隻借給我們開眼,真把我們當成土老財了?”


    孫北溟說:“能說詳細些嗎?我們可都在雲霧山中!”


    康笏南又冷冷哼了一聲,說:“她還以為我也跟你們似的,什麽也不懂,隻要是朝廷內府賜物,就價值連城了?我給你們說,這是一幅名畫的摹本,低劣的摹本!”


    一直未說話的三爺,這才問了一句:“摹的是什麽名畫?”


    老太爺說:“傳世的長卷中珍品《清明上河圖》,係北宋張擇端所作。入清以來,真跡即為內府收藏,世間再難見到。金元以來,摹本不少,其中亦有精品流傳。太後出借,當然也隻會是摹本,但也不能拿如此低劣的摹本來戲弄人!”


    三爺就問梁子威:“路上沒出什麽差錯吧?”


    梁子威忙說:“沒出差錯!為保險起見,此畫接出宮,就未敢在京多耽擱,路途上還布了迷陣,一真二假,同時一道上路。”


    孫北溟說:“你們在京也未開封驗看吧?”


    康笏南斷然說:“與京號無關!當場開封,你們也不識貨。”


    三爺就說:“會不會是那位崔總管搗了鬼?”


    康笏南說:“不用多說了,這種事很像那位婦道人家的作為。梁掌櫃,你們京號辛苦了。此事到此為止了,你們還是費心張羅咱們的生意吧。”


    梁子威才鬆了口,說:“謝老東台明察。京號生意,就請放心!”


    5


    數天後,曹家忽然派人來請康笏南與三爺,說備了桌酒席,務必來一聚。康笏南問曹家來人:“有什麽事嗎?”來人也不大知道,說主家隻叫轉達:貴府務必要賞光!


    康笏南覺得有幾分奇怪,也就帶了三爺,應邀去了。


    一到曹家,就見當家的曹培德有些興奮。康笏南就說:“貴府有什麽喜事吧?”


    曹培德忙說:“哪有什麽喜事!我是聽了你老人家的指點,也要開一家票號。起了一個字號名,叫錦生潤。想請教你們父子,此三字,在票號業不犯忌吧?”


    康笏南一聽是為這事,倒也不失望,就說:“做生意做到你們曹家這種境界,起個什麽名字都成!我早給你說了,曹家開票號,股本,信譽,碼頭,什麽都不缺,隻選一個好領東,就全有了。叫什麽字號,實在很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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