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北溟沒有走,隻是在布告出來後,去了一趟康莊。


    見到康笏南,他提了孔慶豐幾位大掌櫃外出避辱的事。康笏南便說:“大掌櫃你也該出去躲躲吧?”


    孫北溟說:“那老太爺跟我一搭出去尋個涼快地界,避幾天暑?”


    康笏南笑笑說:“想避暑,你去,我留下給洋鬼送葬。”


    “你這是不叫我走?”


    “沒那意思,隻是我這張老臉也不金貴了。”


    孫北溟一聽康笏南這樣說,不敢再多勸:老太爺分明不主張躲避。於是說:“要躲,我也早走了。躲了和尚,躲不了廟,天成元反正得出人。”


    從老太爺那裏出來,三爺留他吃飯。席間,三爺聽說曹家帳莊的吳大掌櫃竟也躲走了,就問:“曹培德呢?他走沒走?”


    孫北溟說:“吳大掌櫃原先倒說過,要跟少東家一搭走。可近來聽說,曹培德還常進城來走動。”


    ┤爺就說:“那孫大掌櫃你也出去躲躲吧,字號聲譽不能玷汙。”


    孫北溟笑了,低聲說:“老太爺不許我走。”


    ┤爺便說:“到時託病回家住兩天,也成。字號不用再出人,我去頂槓。”


    孫北溟說:“三爺正當年呢,不能去受這種羞辱。我老邁了,老臉也厚了,三爺不用多操心。”


    三爺說:“大掌櫃臉麵,就是天成元臉麵!到時還是託病躲一躲吧。”


    孫北溟說:“三爺能這樣說,老夫更感慚愧了。字號的事,三爺就不用多操心了,我們想辦法吧。”


    三爺說:“那就託付給孫大掌櫃了。” 自去年冬天他與孫大掌櫃發生不快以來,這算是兩人最融洽的一次小聚了。雖大辱臨頭,兩人還是小酌得頗為盡興。


    送走孫大掌櫃,三爺就想一件事:曹培德不走,卻將吳大掌櫃放走,用意為何?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此次大辱既無法逃避,那就先保全字號,東家出麵頂屎盆子?


    三爺留心到城裏做了打聽:果不其然,大字號的領東掌櫃,凡沒走的,都在悄然做躲避的準備。他就趕緊先去了天盛川茶莊,吩咐林大掌櫃出去躲一躲。林大掌櫃說,他也正好要往湖北茶場去,那就早動身了。


    三爺再到天成元勸孫大掌櫃時,孫北溟隻是笑笑說:“三爺放心,到時我自有辦法,反正躲過披麻戴孝就是了。”


    三爺就問:“大掌櫃有什麽好辦法?”


    孫北溟說:“三爺就不用操心了。”


    三爺也不好再問,不過心裏倒是放心了一些。


    跟著就傳來消息:公理會已經雇了民夫,開始在孟家花園挖墓築墳,而且要挖三十多座!


    福音堂教案中,遇難的洋教士不過六人,連上八名一道遇難的本太穀教徒,也隻十四人。多餘的那些墓坑,要埋葬誰?


    後來打聽清了:在汾陽教案中遇難的公理會教士教徒十七人,也要葬到太穀的孟家花園,而且還是和太穀的洋鬼一道發喪、下葬!太穀也沒欠了汾陽洋教什麽,為何竟把死人都埋過來?惟一的理由,就是文阿德在汾陽也傳過教。


    聽到這消息,太穀各界對文阿德更是恨得牙根都癢了!


    這不是明擺著嗎,太穀各界還得給汾陽的洋鬼們披麻戴孝!


    三爺本來決定了,為了保全自家字號的名聲,到時就出麵披麻戴孝一回。這已經忍讓了一萬步,竟然還不行?還要給汾陽的洋鬼當一回哭喪的子孫? 這不是逼人去做義和拳嗎?


    一股怒氣衝上來,三爺要飛馬去見車二師傅。四爺聞訊,跑來攔住了他。


    四爺說:“三哥,不敢義氣用事。到時,還是我去吧。你也該到外地巡視生意,眼不見為淨。”


    三爺說:“如此重辱,怎麽可能眼不見為淨!四弟你去給洋鬼戴孝,就不是辱沒康門了?”


    四爺說:“朝廷都受了重辱,我們豈能逃脫?祖訓不與官家爭鋒,此時也不能忘的。”


    三爺說:“唉,既如此,那還是由我去頂槓吧。”


    四爺說:“不必爭,還是我去。三哥宜趕緊外出。”


    三爺說:“我出麵,既是財東,又可代替字號,一身二任。”


    四爺說:“一人出麵,哪能交待得了官府?我以東家出麵,字號不拘誰再出個人,也就對付過去了。”


    三爺說:“字號去頂了這個屎盆子,在外埠碼頭還能立身嗎?字號不能出人!”


    四爺說:“我有個主意,不知可行不行?”


    “什麽主意?”


    “大膳房有個老廚子,不是長得很像孫大掌櫃嗎?到時候,就叫他披了孝袍去頂替孫大掌櫃,不就得了?”


    三爺真沒有想到,老四竟也會謀出這樣的辦法!洋教欺負人如此決絕,真叫好人也學壞,把啞巴都逼得說話了!


    “四弟,露不了餡兒吧?”


    “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誰能看清誰?”


    “叫下人頂替,也是擔著天成元的名譽。”


    “我們不會將偷梁換柱的故事,偷偷散布到外埠碼頭嗎?”


    “四弟,你這辦法成!”


    不料沒幾天,天成元就傳來消息,說孫大掌櫃外出途中,忽然從轎裏滑落下來,現已臥床不起。


    三爺聽說後,趕緊跑到城裏。見了孫大掌櫃,他卻朝自己笑呢。三爺這才明白了,大掌櫃是在演苦肉計。忙說:


    “大掌櫃這麽大年紀了,為字號名譽,還得受如此苦痛!沒有傷著筋骨吧?”


    孫大掌櫃哈哈一笑,坐了起來,說:“四爺,我要真從轎裏滑下來,豈不弄假成真了?我們隻是瞅了一個周圍沒人的機會,虛張聲勢鬧騰起來,然後一路叫嚷得令市間知道就是了。我連轎也沒有下,哪能傷著身子?”


    三爺聽後也笑了,說:“還是大掌櫃足智多謀!見大掌櫃不肯外出躲避,四爺都著急了,已經為你謀了一個冒名頂替的辦法。哪想大掌櫃倒先演了苦肉計!”


    孫大掌櫃忙問:“怎麽冒名頂替?”


    三爺就說了老四想出來的辦法。


    孫大掌櫃聽了就說:“四爺這法子甚好!早說出來,也省得我這樣折騰了。” 三爺說:“還是大掌櫃這辦法省事。”


    孫大掌櫃說:“城裏知道我孫某是出不了門了。可到時字號還得出人吧?”


    三爺說:“那再找個像二掌櫃的下人去頂替?”


    孫大掌櫃說:“四爺之法倒叫人開了竅。也不必東家府上派人,更無須像誰不像誰,到時不拘誰吧,字號派個夥友去應差就是了。”


    三爺問:“不拘誰都行?”


    孫大掌櫃說:“可不是呢!”


    三爺還是問:“為何?”


    孫大掌櫃說:“四爺不是說了嗎?到時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臉前再遮一塊哭喪布,誰能看出是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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