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吃了一驚,忙問:“老夫人入過公理會?我怎麽沒聽說?”


    杜牧說:“後來沒入成。”


    “為何沒入成?”


    “他們沒敢叫老夫人入教。”


    “為何不敢?”


    “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夫人答應入教後,萊豪德婆姨也沒再來。不幾天,城裏的福音堂就給圍死了。”


    “老夫人以前提過入教沒有?”


    “起根兒上就看不上眼,哪還願入他們的洋教!萊豪德婆姨為甚常來巴結,還不是想拉攏老夫人入教?老夫人從來就不搭她這茬兒。”


    “那這次提出入洋教,真是為了救他們?”


    “可不呢,老夫人太心善。”


    三爺又問了些情形,還就數這件事有分量。有了這件事壓底兒,三爺也就沒去見茶莊的林大掌櫃。


    3


    文阿德住在縣衙的驛館,禁衛森嚴,儼然上峰高官的排場。不過,三爺遞了帖子進去,立馬就見那個孔姓小子跑了出來。


    “文阿德大人聽說康三爺來訪,很高興。三爺快請吧!”


    三爺今天是有求而來,所以對孔祥熙也不便太冰冷,一邊走,一邊就隨便問了幾句:“你是哪村人?”


    “程家莊,城西的程家莊。”


    “祖上是做官,還是為商?”


    “家父一生習儒……隻是文運不濟,現為塾師……誌誠信票莊的領東大掌櫃,是我們本家爺……”


    “誌誠信的孔大掌櫃,是你本家爺?孔大掌櫃赫赫有名!” “本家是本家,來往不多……”


    三爺本想另眼看待這位孔姓小子,卻見他羞澀躲閃。正要再問,已到文阿德住的客舍。


    這是驛館正院正房,裏麵鋪陳更極盡奢華:真是以上賓對待了。


    文阿德就西洋人那種模樣,高鼻凹眼,鬚髮捲曲,妖怪似的。隻一樣,臉色紅潤得叫人羨慕。這位老毛子已經滿臉皺紋了,臉麵紅潤得卻像少年。


    “不知康三爺來訪,有失遠迎!”


    一見麵,老毛子一副驚喜的樣子,不知是真是假。不過,他的漢話能叫人聽懂,三爺才放心了一些:他很怕由那個孔姓小子作通譯,居間使壞。


    “在下是代先老夫人杜氏,來向文阿德大人致謝的!”三爺行禮時,盡力顯得恭敬。


    “請坐,請坐。我記得杜夫人年輕,美麗,體質也甚佳,何以就如此早逝?得了什麽急症?”


    “老夫人重病時,我正在上海、杭州一帶,病情不大明了。聽說是一種怪症,隻是嗜睡。”


    “嗜睡?還有什麽症狀?”


    “當時我不在家,真是不大明了。”


    “康三爺,杜夫人也是給拳匪害死的!”


    文阿德竟斷然這樣說,三爺很不悅。但還是忍住了,平靜地說:“大人,先老夫人是在今年春天才升天的。”


    “知道。但我也記得,杜夫人是相信我們西洋醫術的,有病常求公理會。如若不是拳匪作亂,太穀公理會的醫療所,一定能醫好杜夫人的病症。在拳亂中遇難的桑愛清大夫,醫術很好。若不遇難,何愁保住杜夫人的高貴性命?拳匪罪惡滔天!”


    這位老毛子原來在這兒出招,三爺真沒想到。他也隻好順勢說:


    “大人說的是。老夫人生前,也很關照你們公理會的。萊豪德夫人有事,就愛求我們老夫人。為什麽?老夫人有求必應!”


    “知道,我知道。”


    “老夫人的一大義舉,大人未必知道吧?”


    “什麽義舉?”


    “去年拳亂初起時,萊豪德夫人又來我們康家求援。老夫人不避風險,依舊慨然允諾。為壯公理會聲威,老夫人決定立馬加入你們的洋教!在太穀,有我們康家老夫人立身其間,誰還敢輕易招惹洋教?”


    “真有這樣的事?”


    “麵對老夫人在天之靈,我豈敢妄說?”


    文阿德又回頭問孔祥熙:“你聽說過此事嗎?”


    孔祥熙說:“是聽萊豪德師母說過。”


    文阿德追問:“那為何未入教?”


    孔祥熙說:“那時已一天比一天危急,福音堂中忙亂異常,怕是顧不上了。”


    三爺便緊接了說:“我們老太爺捐有朝廷四品官職,按規矩,老夫人是不能入外國洋教的。可為救你們,毅然出此義舉,捨身護教,真是心太善了!”


    文阿德忙說:“杜夫人有此義舉,我們不會忘記的,主也不會忘記。”


    三爺就問:“魏路易還記得吧?”


    文阿德說:“怎麽不記得!他是一位偉大的牧師,竟也遇難,拳匪真是罪惡滔天!” “在下親手搭救過魏路易。”


    “康三爺搭救過魏路易?”


    “你問他知道不知道?”三爺指了指孔祥熙。


    孔祥熙忙說:“是有這樣的事。三爺勇退張天師,誰都知道。”


    文阿德就問:“是怎麽一回事?”


    三爺又指了指孔祥熙,說:“叫他說。”


    孔祥熙慌忙說:“還是三爺說吧,我也隻是聽說,說不詳細。”


    三爺才說:“那次我進城,就是受老夫人託付,來張羅提防拳亂的事務。正在天成元跟孫大掌櫃謀劃呢,就聽說前頭櫃上要殺人。趕緊跑出來,見直隸來的那個張天師,已經攔住魏路易,舉刀要砍。幸虧在下練過形意拳,急忙飛身一躍,跳到張天師跟前,把魏路易隔開了!”


    文阿德就問:“你當時拿什麽武器?”


    三爺說:“慌忙跑出來,哪來武器?赤手空拳而已。”


    文阿德又轉臉問孔祥熙:“赤手空拳,刀槍不入?”


    孔祥熙說:“康三爺練的形意拳,那是真武功,跟拳匪的義和拳不一樣。太穀人多愛練形意拳,防身,護院,押鏢,都管用。”


    三爺說:“我的武藝很平常,僅夠防身吧。但當時我一看那位張天師握刀的樣式,就知道是個沒啥功夫的愣貨。正想明裏揮拳一晃,暗中飛起一腳,將其手中大刀踢飛,忽然轉念一想,覺得也不宜令人家太丟醜。本來就是一個愣貨,太惹惱了,跟你來個不要命的發潑,也麻煩。所以,當時我隻是擺了一個迎戰的架勢,並沒有動他。他又舉刀要砍,我隻是笑而不動。這一笑,真還把他嚇住了,高舉了刀,不敢砍下來。沒相持多久,這個張天師提刀退走了。”


    文阿德就問:“魏路易呢,是不是已經走了?拳匪會不會再去追他?”


    三爺說:“魏路易哪敢走?他早由櫃上的夥友領進後院,躲藏起來了。直到事後,他都不敢獨自回去,還是我們派了武師,送他回到福音堂。”


    文阿德說:“感謝康三爺仗義相救!太穀商界若都似康三爺,我會諸牧師也不致全體蒙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銀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成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成一並收藏白銀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