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不說話。


    “我也不跟你∴鋁恕I路給你指出來了,死路,你自家也能挑。趁著夜色,你回家一趟,跟父母婆姨交待一下,天亮前就動身往肅州去。我給你帶盤纏和舉薦信,放你一條生路。這一去天高地遠,你要死,半道上有的是機會!”


    三喜還是沒說話。


    老夏也不再∴攏把舉薦信與盤纏交給兩個心腹,交待了幾句。兩人便給三喜套了一身女傭的衣裳,秘密押了,離康家而去。


    翌日,還是虛張聲勢,繼續尋找這個車倌。老夏進老院,故作認真地問老夫人:“三喜在伺候老夫人,一向還手腳幹淨吧?有些懷疑,他是盜了東家寶物,跑了。可問了問,也沒見誰屋裏失盜。老夫人這裏,也沒少什麽東西吧?”


    老夫人自然又是辯解,又是落淚。老夏故作失言,趕緊退出。 隔天,老夏又對老夫人說:“聽別的車倌說,三喜這狗東西早不想趕車了,一心想出外駐莊


    學生意。想學生意,你明說呀!這偷跑出去,誰家敢收你?老夫人,他是不是跟你提過,你不想叫他走?”


    老夫人連連否認。老夏安慰幾句,退出來。


    這樣張羅了幾天,老夫人似乎也安靜下來了。其時,也正是五娘被綁了票,合家上下的心都給揪到了天津衛。老夏的遮掩,暫時算得逞了。


    其後,這婦人竟還親自往三喜家跑了幾趟。每次去了,都要責問他:“他家怎麽說三喜外出學了生意?”老夏忙解釋:“隻能先這麽糊弄他家吧,一個大活人尋不見了,總得有個交待。”


    老夏糊弄這婦人,也算從容多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生死關口還沒到呢!老太爺南巡歸來,那才要決定他的生死。你以為遮掩得差不多了,可老太爺是誰?老院那些仆傭,誰多一句嘴,就塌了天了。那些仆傭,誰不想巴結老太爺!還有這個婦人,她要再瘋說幾句,也得壞事。


    打發了三喜,怎麽向老太爺交待,老夏可是很費了心思。對老太爺,自然不能說三喜是自己跑了。堂堂康家,哪能如此沒規矩!一個下人,他能跑哪?活見人,死見屍,你們給我追回來!老太爺這樣動怒,那就什麽也遮掩不住了。老夏想來想去,覺得隻能給老太爺說“實話”:三喜也早該外放了,隻是老夫人使喚慣了,一直不叫換。三喜因此也一天比一天驕橫,惹人討厭,淨來告狀的。再這麽著,三喜還不慣成惡奴一個,壞康家的臉麵?我隻好暗暗外放了他。怕老夫人跟前不好交待,才故意對外張揚,說三喜自家跑了,追回來輕饒不了他!反了他呢,敢自家跑?隻是,沒叫幾個人知道事情就是了。


    入冬後,老太爺終於回來了。照此說了一遍,老太爺也沒多問。他提心弔膽過了一冬天,竟然平安無事。


    年關將盡時,老夏收到一封肅州來信。那位老幫回話說:所託之事已辦,舉薦來的後生還蠻精幹的,已入一間茶莊學徒了。見了這信,老夏先冷笑了幾聲:狗東西,還是沒死呀?後來才一驚:茶莊?舉薦那狗東西入了康家茶莊,會不會壞事?留心問了問,才知道康家的茶莊在肅州沒有莊口,三喜進的是別家的字號。


    於是才放心了。


    6


    進入庚子年,漸漸就時局大亂。朝廷的天,眼看也塌下來了。老太爺本來早已冷淡了杜氏,在這種多事之秋更顧不及理她。從南邊帶回的女廚宋玉,也正伺候得老太爺舒心。但老夏還是不敢太大意了。


    拳亂正鬧得厲害的時候,給老夫人趕車的車倌福貴,有一天回來稟報說,老夫人在福音堂見殺了教鬼,當場給嚇暈了。醒來,一路隻說胡話。一會兒說,她也是二毛子,誰來殺我?一會兒又說,三喜最知道疼我,你們要殺,就殺我,不能殺他!真給嚇得不輕。


    老夏一聽,心裏就一緊:這婦人,怎麽又來了?


    但他沒動聲色,隻是責問為什麽叫老夫人看那種血腥事。她想看,你們也得攔著!要不,叫你們跟了做甚!當時還跟著誰?杜牧,還有個武師?老夫人那是給嚇著了,她能是二毛子?念叨三喜,是嫌你伺候得不好!


    老夏給老夫人挑的這個新車倌,雖也英俊,但膽子很小,話也不多。就是這樣,老夏還是不斷叫來訓話,說老夫人對他如何如何不滿,你還得如何如何小心。三天兩頭這樣敲打,為的就是不要跟那婦人太近,再出什麽事。


    老夏將老夫人的胡話化解開,又嚴責了幾句,才打發走富貴。


    跟著,趕緊進了老院見杜牧,也是先狠狠訓斥了一通,再於不經意間化解開杜氏的胡話。尤其渲染了老夫人沒親生兒女,不疼三喜疼誰?可那狗東西太忘恩負義!


    對跟著的武師,也同樣張羅了一遍,就像滅火似的,不敢有一處大意。


    後來,果然也沒起什麽風波。


    盡管這樣,老夏也還是暗暗盼著:什麽時候才能徹底不操這份心?也就是到哪一天,杜氏才不再做老夫人?


    康笏南在外麵久負一種美名美德:從不納妾,從不使喚年少的女傭,當然也從未休妻另娶。這份美名美德,就是在康家上下,那也是深信不疑的。這中間,隻有兩人例外:老夏和老亭。


    隻有他倆知道,康老太爺的這份美名美德中深含了什麽,又如何播揚不敗。


    也正因為這樣,老夏才心存了那一份念想:杜氏何日才不做老夫人,或者是她這第五任老夫人何日做到頭? 老夏知道有這一天可盼,也才敢冒了如此大的風險,將杜氏的醜事遮掩下來吧。


    至少在三四年前,老夏和老亭就看出了:老太爺已經徹底冷淡了杜氏。那時他們就估計,這位老夫人在老院的冷宮裏,怕也住不了多久了。但一年又一年過去,老太爺那裏一點動靜也沒有。


    難道就這樣了,就把杜氏放在冷宮裏,留一個廝守到老的名義?老太爺畢竟年紀大了。但這


    不合老太爺一向的脾氣和做派。 到底會怎樣?老夏和老亭沒計議過。這種事,他們也從來不用言語計議的,全靠心照不宣。


    遇了今年這樣的亂世,老夏以為更沒戲了。哪想老太爺從徐溝回來,一個接一個的暗示,就由老院傳出來了。先是忽然對杜氏敬重起來,不久就發了話:給老夫人畫像!


    老夏得到這些暗示,自然是興奮的,又不大相信。他特別問了一次老太爺:“老夫人的畫像,平常尺寸就成吧?”


    老太爺很清楚地說:“再畫張大的。”


    親耳聽了這樣的暗示,老夏不再有任何疑心。大幅畫像,就是暗示遺像!前任老夫人退位時,就是從畫大幅遺像開始的。遺像一畫就,離退位也就不遠了。


    老太爺見了當今聖顏,引發了豪情,才下了這樣的決心吧?


    老夫人既已做下那種事,也早該退位。她退了位,老夏也就不用再提心弔膽。所以,對臨近末日的老夫人,他自然得格外殷勤,格外巴結。


    就在杜氏的大幅畫像即將收筆之際,守在客房院的仆傭,慌張來見老夏:他們攔擋不住,三爺跟前的汝梅小姐硬是闖了進去,擾亂陳畫師作畫,怎麽勸,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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