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湮沒了。


    我解著她的衣扣兒,雙手哆嗦得和她白天解著自己的衣扣一模樣。到末了,我沒有把她的扣兒解開來,而是把那枚扣兒扯掉滾落在了床下邊。可無論如何說,她胸前的光潔和紅亮,是又一次砰的一下崩裂在了我眼前。那紅兜兜也呼地一下挺在我的眼前了。我終於可以那麽近、那麽清晰地看到我那年齡無可截止的渴念了。一瞬間,我怔在那屋子裏,雙手發抖,喉嚨發幹,看著眼前的物物景景如呆了一模樣。好在那癡呆隻是一瞬間的事(時間短得沒有一指長)。那一指長的時間過去後,我就粗野地用我的雙手去撫摸我紅彤彤的慾念了。


    .


    第6節:3.終風(2)


    說幾句落落大方的話,她那圓潤飽滿的辱房,真的像一對火熱的水球從我的手上滑過樣。我一碰到它,她便本能地朝後彈一下,猛地身子一歪站起來,推開我,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說話,臉上大塊大塊的漲紅朝著地下飄飄旋旋地落。


    那地上和走廊一樣都是磚鋪地,磚fèng筆直,磚麵發綠(偶爾間,有的磚fèng和磚麵上還有cháo生的綠青苔,踩上去柔柔滑滑,像踩在一塊膠皮上)。屋子裏的黴味多半都是從那些帶有苔色的青磚和fèng裏出來的。可是那一會,那黴味沒有了,蕩然無存了,被我和她身上年輕輕的火熱燒幹了,烤焦了。取而代之的,是屋裏她和我身上年少的肌膚的香味和汗味。忽然間,我們倆就那麽彼此不動地相望著,她的那種既不冷硬、也不柔熱的目光牽著我們倆,也推開了我們倆。床上有卷在牆裏的舊蚊帳,蚊帳下是別人蓋過她接著要蓋的床單和毛毯。床頭上是她不知包了什麽的藍布包袱兒,再就是我倆急促的呼吸和彼此望著的目光了。是她因為呼吸而翕動的鼻翼和鼻尖上閃閃發光的汗珠了。


    這時候,她忽然把身子躲我似的朝後縮了縮。


    這突然的拒絕,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兒了。


    就那麽木呆著,過了好一會,我有些哀求似的說,玲珍,我明天一走,怕要半年、一年見不著你了你知道不知道?


    卻說,楊科哥,你給我說句實話,你會娶我嗎?


    卻說,娶了也會離婚呀。


    卻說,隻要你對我說句你這輩子會娶我,不變心,我今夜就把身子給了你。把我的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給你,丁點兒不剩地都給你。


    她話說得並不快,聲音也不大,可一字一句,風聲鶴唳斬釘截鐵,該重了就重,該輕了就輕。說完這些後,目光火燎燎地在我的臉上燒一會,看我一時不說話,便把那目光冷下來,淡下來,從我的臉上移到我的身上、腿上、雙腳上。


    她盯著我赤裸的雙腳看一會,又扭頭瞅瞅我進門後丟在門口的鞋,然後自己繫著扣兒到門口,把那雙鞋拿來放在我腳前,回身坐在了床沿上。


    就在這時候,就在那張床嘎的一響間,我彎腰穿上鞋,起身站在她的麵前說--


    付玲珍(她姓付),我不再碰你了。不結婚我就是急死也不再碰你了。可你不信我,你要不要我跪在你麵前對你起個死誓呢?


    .


    第7節:4.(艸+擇)兮(1)


    4.(艸+擇)兮


    就這樣,我到清燕大學報到了。


    四年的歡樂苦讀中,因為中文係古典文學教研室教《詩經詮釋》的趙教授,發現我的家鄉中原黃河流域耙耬山脈那兒,正是《詩經》中一大批農事詩的發源地;還因為我在中文係大三的晝讀夜耕間,有一篇《<(艸+擇)兮>新考》的論文發表在了學報上(那可是驚天動地的一樁事兒);因此他就(有預謀地)鼓勵我報考他的研究生。碩士畢業後,還又網開一麵地讓我考了他的博士生。這種順水推舟、春暖花開的命運,讓我一戴上博士帽,就留校成了這一名校的年輕講師,成了最年輕的《詩經》研究界的半個專家。當然,也當然水到渠成地,成了趙教授家的如意門婿,成了趙教授寄予厚望的關門弟子(他最大的願望是通過我這個得天獨厚、勤奮好學的弟子的研究,讓《詩經》研究成為中國大地上的一門詩經學)。而我的妻子趙茹萍,她高中沒有畢業(早戀而輟學),原本是學校圖書館的管理員,可我們剛一結婚(那時候我們過得門當戶對、兩情相悅,日子像開在蜂蜜上的花),她因為對學歷和虛榮的要求與渴望,就夾著一打兒電影畫報和國內外影人逸事的書,去報考了京城一家藝術學院的校外本科函授班(居然錄取了,隻是學費拔地而起,和這京城一夜夢醒後出現的摩天大樓一樣高)。到後來,我因為對《詩經》研究的新意迭出,不斷有分量超重的論文問世,而提前晉升為了學校副教授。此時茹萍也因為對一大批國外影帝影後的趣聞和身世的探究與著迷,而又成了那家藝術學院的校外函授研究生(學費高得比摩天大樓還要高,把我所有的稿費都用盡了)。再後來,這個國家的事情悄然間猛地不同了,忽快忽慢、轉瞬即逝的變化,讓你以為剛到黃昏天卻大亮了,以為太陽剛剛升起,卻又星月滿天了。


    那一年,茹萍剛拿函授本科畢業證,這個學校與時俱進地準備成立影視藝術係。又一年,茹萍剛拿到了她的函授碩士學位證,應運而生的影視藝術係,因為她的文憑和父親,把她調到係裏當了老師。再一年,她剛剛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家關於電影藝術探討的四篇論文取長補短,穿插組合成自己的專著寄往出版社,卻又成了清燕大學影視藝術係的副教授。


    也就在這幾年間,我的命運水來可以土淹,而兵來不能將擋了。在國家的gdp上漲到百分之八時,我發表論文易如反掌,稿費單隔三差五地寄到中文係的古典文學教研室。到gdp上漲到百分之十時,我發表論文卻是隻有鉛字而沒有稿費了。到了gdp上漲到百分之十二那一年,再發表論文,不光不給稿費,編輯部和出版社還倒打一耙,反過來向我索要發表和出版的經費了。


    問題不知道出在了哪兒,如同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患有癌症那樣--我不知道為何別人發表我的論文,反而要向我要錢了。原本在文科還是重中之重的古典文學課,曾幾何時,我去講授《詩經解讀》的大教室,也算是高朋滿座,蓬蓽生輝,可在不知不覺間,以《詩經》為代表的古典文學課,成了這個社會的木乃伊,除了研究再也沒觀賞和實用價值了。不知道為何,連續幾年裏,我遮遮掩掩,又爭爭奪奪,讓係裏上報把我的副教授晉升為教授時,學校的評審委員會,都先後堂而皇之地把我從晉升的名單上一刀抹掉了,像冬天一來我就應該糙枯葉落樣。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什麽變化了。


    不知道我曾經順行於世的命運的船頭彎在了哪兒。可畢竟,我是來自於這個社會最底層的耙耬山脈人,堅韌、執著、忍讓、奮鬥的美德,在我身上就像種子早已埋在土裏那樣,隻要捕捉到點滴的陽光和雨水,就必然會生根、開花和結果。也就風吹雨淋地到了5年前,到了那年夏天第三次我的名字從晉升正高的名單上霜打葉落時,學校為了提高老師們的授課能力,組織了一場各專業相互交叉的聽課活動(是運動)。以為聽課,也就是日常間的派差開會,於是間,中文係自自然然派了我的差,我也就逆來順受地去聽了人家一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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