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死他們了……


    我顫抖著雙手合上了煙盒,從我的寶貝中不再獲得快樂和滿足。


    恨恨恨……


    回到電腦前,我想:或許沒什麽威脅,或許他們出現在迪裏昂6832的家裏隻是由於一係列奇怪的巧合。


    但是我不能冒險。


    問題:我的寶貝有被搶走的危險,這正讓我心力交瘁。


    解決辦法:我要在布魯克林重拾舊業,我要還擊,要掃除任何威脅。


    大多數16碼,包括追捕我的人在內,無法理解我的觀念:我相信一個永恆的真理,那就是殺人害命絕不是道德敗壞。因為我知道有一種不朽的存在,完全獨立於我們一時搬來運去的凡胎肉體。我有證據:看看那些被發現的數據,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累積的關於你一生的數據吧。它們是永久不變的,存儲在上千個地方,被複製,被備份,無影無形而又無法摧毀。肉體消亡了(但凡肉體都必然會消亡),數據卻亙古長存。


    如果這不能界定不朽的靈魂,我不知道它該如何界定。


    17


    臥室很安靜。


    萊姆打發托馬斯回家和他的長期伴侶彼得·霍丁斯共度周日的夜晚了。萊姆經常對這位助手發火。有時候自己也覺得不好,可他總是不由自主。不過他還是想法子做點補償。比如今天晚上,艾米莉亞·薩克斯和他一起過夜時,他就把托馬斯趕走。這個年輕人需要享受更多的生活,而不是呆在這座聯排別墅裏,照顧一個脾氣暴躁的老瘸子。


    萊姆聽到浴室裏傳來拍拍打打的聲音,是女人準備睡覺前發出的響聲。玻璃瓶叮噹作響,塑料蓋子啪地打開扣上,噴霧劑的嘶嘶聲,流水的嘩嘩聲,各種香味隨著浴室裏氤氳的水氣飄散出來。


    他喜歡這樣的時刻,這讓他想起以前的生活。


    萊姆的父親和伯伯。


    他經常想起他的伯伯亨利,倒不怎麽想自己的父親,一生都是這樣。哦,特迪·萊姆沒有惹人討厭的地方。萊姆兄弟中的弟弟隻不過顯得孤僻些,總是很靦腆。他喜歡朝九晚五的工作,在不同的實驗室裏處理數學數據。他喜愛讀書,每天晚上都懶洋洋地躺在厚實的舊扶手椅裏看書。他的妻子安妮要麽縫縫補補,要麽看電視。特迪喜歡歷史,尤其是美國內戰。萊姆想,他自己的教名就是由此而來的。


    父子倆相處得很愉快,但是萊姆記得,很多時候獨處時,兩人會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挑戰自己能讓你充滿活力。可是特迪從來沒有令人煩惱也沒有向人挑戰過。


    亨利伯伯卻不然。這是肯定的。


    你和他同處一室,過不了幾分鍾,他的注意力就會像探照燈一樣轉向你。然後就開開玩笑,聊聊瑣事,談談最近家裏發生的事情,而且總是會問問題。有些問題是出於由衷的好奇心想要得到答案,大多數問題則是邀你與他辯論。哦,亨利·萊姆那麽喜歡智力的較量!你可能會畏縮,可能會臉紅,也可能會惱怒。但是當他偶爾誇你一句,你也會得意得滿麵通紅,因為你贏得了他的讚賞。亨利伯伯從來不會虛情假意地誇獎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鼓勵人。


    “快猜對了。再好好想想!答案就在你的腦子裏。愛因斯坦做出所有重大的發現時,比你大不了幾歲。”


    要是你猜對了,他就會揚起眉毛表示贊同,那份榮耀和在威斯汀豪斯科學博覽會得獎無異。但是十有八九你的論點是不合邏輯的,你預設的前提是沒有意義的,你的批判是情緒化的,你提出的論據是歪曲了的……然而在爭論時,他並不是要打敗你,他唯一的目的是揭示真理,讓你懂得論證的過程。一旦他把你的論點剝繭抽絲,確定你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爭論就結束了。


    那麽你明白自己為什麽錯了?你用了一係列錯誤的假定來推測溫度。就是這樣!好啦,我們打幾個電話,約上幾個人,一起去看星期六芝加哥白襪隊的棒球賽。我要買一隻熱狗在球場上吃,10月份我們在克米斯基公園肯定買不到了。


    林肯很喜歡這種智力較量,總是特地驅車前往海德公園去參加伯伯的研討班或大學裏的非正式的討論小組。事實是,他比亞瑟去得還要勤。亞瑟總是忙著其他活動。


    如果他的伯伯還健在,他肯定會隨意地走進萊姆的屋子,對他癱瘓的身體看都不看一眼,就指著氣相色譜儀脫口而出:“你怎麽還在整這種沒用的東西?”然後在寫著證據圖標的白板對麵坐下來,對萊姆正在處理的522案子開始發問。


    對,但是這個人做出這樣的行為符合邏輯嗎?把你的假設再給我陳述一遍。


    他又回想起了他此前憶起的那個夜晚:高三那年,在埃文斯通他伯伯家中度過的平安夜。在場的有亨利、波拉和他們的孩子——羅伯特、亞瑟和瑪麗;特迪、安妮和林肯;幾個叔叔嬸嬸和堂兄弟姊妹,還有幾位鄰居。


    整個晚上的大部分時間,林肯和亞瑟都在樓下打撞球,談論明年秋天和上大學的計劃。林肯一心想讀麻省理工學院,亞瑟也有此打算。兩人都自信能考上。當晚就在爭論到時候是同住一個宿舍呢,還是在校外租一套公寓;是共續兄弟情誼呢,還是與女友共築愛巢。


    然後,一大家子就在伯伯家的大餐桌前圍坐成一圈。附近的密西根湖波濤澎湃,寒風呼嘯著刮過後院光禿禿的幹樹枝。亨利招待客人的方式就像在主持大學的課堂教學。他全權負責,思路清晰,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他目光機敏,注意著身邊所有人的談話。他會說笑話,講趣聞軼事,詢問來賓的生活情況。他總是饒有興趣,滿腹好奇,有時候操控欲很強。“好的,瑪麗,現在我們一家人都在,說說喬治敦的研究員薪金吧。我想大家都覺得這對你再好不過。而且傑裏還可以在周末開著他的豪華新車去看你。順便問問,申請的截止日期是什麽時候?我記得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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