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說……”


    “杜牧大人到訪時曾經說過,小人堂兄的親筆詩稿在高佐庭大人的手中。小人自己幾乎可說是目不識丁。不過小人方才也曾說過,堂兄的字跡小人倒也識得。小人後來也曾粗略地看過一遍偷來的那些紙。盡管當時小人也並未留意,但現在回想起來,紙上的筆跡似乎並非堂兄所寫。高佐庭大人的那隻錦囊裏不光裝著堂兄的詩稿,同時還有高大人自己的詩稿。而如今小人已把偷來的那些東西全都扔進了糞坑……”


    “扔進了糞坑?”鹽商失聲驚呼道,“你怎能如此……”


    然而李標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話語中。


    “小人當時高聲叫嚷著‘活該’,把那些詩稿全都扔進了糞坑裏。那男的傾注了畢生心血的優美詩篇,全都浸泡在了糞湯裏--這可真是大快人心。但那些詩稿卻並非那男的所作。杜牧大人曾經說過,那個錦囊中的詩稿,全是那男的生前親手所寫。--剛才我說過之後,自己才恍然醒悟過來……當時我扔進糞坑裏去的究竟是什麽?是高佐庭大人的詩稿。那麽堂兄的詩稿又上哪兒去了呢?”


    “不會是讓吳炎給搶先拿去了吧?”


    正文 方壺園(34)


    鹽商說道。


    “沒錯。當時我把錦囊裏有字的紙全都偷了出來。既然其中沒有堂兄的詩稿,那就必定是讓先進屋去的吳炎拿去了。”


    “這是為何?”


    “或許是為了將那些詩據為己有吧。吳炎他為何要殺害高佐庭大人呢?雖然之前我都一直未曾想到過,但吳炎並非文盲,或許他很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李賀的詩,高佐庭大人早已讀過,所以即便詩篇失竊,高大人也必定還記得其中的絕大部分。總而言之,如果高大人在什麽地方看到同樣詩篇的話,他就會站出來,說是這詩乃是李賀所作。估計也正是因為如此,高大人才慘遭毒手的吧。”


    “如此說來,吳炎莫非是想將李賀那些未曾發表過的詩據為己有,以自己的名義向世間發表?”


    “這,小人就不清楚了。”


    李標答道。


    但李標卻知道,吳炎生前時常會跑去與人稱“詩人歌姬”的翠環相見。聽說不會作詩之人,是根本連見都見不到翠環的。


    盜竊詩稿,殺害高佐庭,然後再在翠環麵前謊稱那些李賀的詩是自己所作的話……


    杜牧先前已將李賀的遺詩謄抄過一遍,近來打算刊行一本全集--自殺的前一天,吳炎聽李標說起過此事。


    “小人有一事不明。”李標對主人說道,“如果吳炎以自己的名義發表了那些詩稿,而不久之後李賀的全集刊行,世人得知吳炎發表的詩是剽竊來的話,事情又會變得如何呢?”


    “估計吳炎此生便會遭到世人的冷酷嘲笑和輕侮了吧。”鹽商答道。


    “也就是說,與其活著丟人現眼,倒不如一死了事啊。”


    “是啊。”鹽商說道,“如此一來,所有的謎也就全都解開了……”


    “難題全都徹底解開了。”李標道。


    正文 方壺園(35)


    方壺園的圍牆正由上往下逐漸崩塌,但殘留下來的牆壁依舊很高,遮擋住外界的景觀。倘若不能從園內看到園外的話,那麽方壺園便依舊還在苟延殘喘。


    “徹底解開?”鹽商道,“身體那樣康健的高佐庭,竟然並未做出任何抵抗就讓人殺害了。那天夜裏萬籟俱寂,你身處園中,卻並未聽到任何的響動。這究竟又是為何呢?”


    崔朝宏一邊回想著當日的情形,一邊向著園門邁步走去。


    因為那天晚上玉霜在園中一直呆到很晚,所以高佐庭便將她送回了閨房。之後那傢夥就像往常一樣,半帶嘲諷地向自己求了一粒仙丹--那天夜裏,崔朝宏便是如此認為的。


    崔朝宏從胡人藥販那裏買進了一些波斯的奇藥。盡管那藥隻是一種催眠藥,但如果服食過量的話,便會使人再也無法醒來。他將那種藥濃縮提煉成一丸丹藥包裹在紙中,將它和兩包仙丹一起放在了朱漆塗成的桌上……


    崔朝宏在被人撞壞的園門口停住了腳步。隨後,他開始喃喃自語道--


    “高佐庭當時隨手從桌上拿走了一包丹藥……但我卻不清楚他拿去的究竟是哪一包。”


    剩下的兩包丹藥,已經被崔朝宏扔進了陰溝。因此,當時高佐庭拿去的究竟是哪一包,事到如今,已然無稽可查。


    然而,當時那男的根本就連手都沒抬一下。


    那柄含光劍,其實根本就沒有插中他的心髒……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圍牆在鐵錘的重擊之下,化作一塊巨大的磚石,沉重地砸在地上,揚起滾滾的塵埃。這是迄今為止,從圍牆上敲下的最大的一塊磚石。


    方才敲出的缺口中,露出了大慈恩寺大雁塔那傲然聳立於春光暮靄中的朦朧塔尖。


    既然已經能從園內看到外界的事物,那麽方壺園也就從人世間消失了。


    同時,方壺園之謎,也從此不復存在。


    正文 大南營(1)


    大南營


    1...


    前長官司王界在慶橋歇了口氣,待得日暮西垂,再次策馬向著大南營趕去。


    事情發生在甲午光緒二十年(1894年)九月的中旬。


    遼東荒蕪沙漠的正中央,小島般地凸顯著一片高地,那裏便是目的地--大南營。雖然遠遠便能望到,但卻總也難以靠近。好不容易才來到高地腳下,王界在馬上擦了擦臉。一路上的沙塵和汗水混到一塊兒,他的臉上早已變得黏糊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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