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其實,以前,我想像過無數次向你求婚的場景,從沒想過那麽倉促那麽簡陋。原想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轉身,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


    我拉過他的手,握著,說,紅燭一對,天地黃土,以證你我,便足夠了。


    他看著我,久久,眸子裏是感動的光,將我輕輕地擁進懷裏。


    那麽溫軟的小時光,我以為他會說什麽感激的話語,比如說,有妻如此,夫復何求之類。結果,他說,我會更好的。


    嗯?我一時沒理解,仰臉看著他。


    他笑,眼神如魅,輕聲吐氣,說,床上。


    說完,便從我身邊繞過,下樓了。


    我直接淩亂了……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樓下,從冰箱裏拿出一些麵包和肉類蔬菜,在案板上搗鼓。


    我追下樓,我說,程天佑!你總這樣,會讓我覺得你不尊重我的。


    他抬頭,極無辜,說,我本來就不尊重你啊。


    他將做好的三明治,放在我手裏,輕輕耳語,說,太尊重,怎麽做、夫妻?說完,他又推門離開了。


    我繼續抓狂。


    因為明天是婚禮,新人是不能見麵的。所以,他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他回頭,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的額頭,似乎是忍笑,說,別胡思幻想了。好好休息。


    231昨夜,到底是我的夢?還是真真實實地發生過。


    程天佑離開不久,錢至便給我發來簡訊,告訴我未央洗胃後已經脫離危險,要我不必擔心。


    但是,寧信卻一直沒有回來。


    直到深夜,寧信才回來,一身酒氣。


    我從房間裏走出,問她,她沒事吧?


    她點點頭,努力冷靜的模樣。


    我見她似乎並不想和我說話,便轉身,回到房間裏。


    半夜,我突然發現有人坐在我的床邊,不禁驚起。


    月華瀉下,映在一張高貴美麗的臉上,寧信她正怔怔地看著我,眸子卻又不聚焦點,如在夢遊。


    我起身,她的手突然摸過我的臉,眉目之間,是那麽冰冷的痛苦和悲傷,毫不加掩飾的模樣。


    她苦苦一笑,說,從二十歲開始,能進入我衣櫃的,每一件衣衫,每一雙鞋子,都有著美麗的樣子,昂貴的價格。我愛他,愛了十幾年,生死風雨。可是,最終,卻還是輸給了這張天真的臉。


    我張了張嘴,說,寧信……


    她卻似乎聽不到。


    她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顧影自憐般的模樣,她抬頭,看著我,喃喃,告訴我,被他愛著是什麽感覺?


    那一瞬間,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她像是丟失了自己東西的孩子,卻怎麽也找不到了,抱著自己的胳膊,喃喃地說,這麽多年我都忘記了。


    她痛苦極了,如同犯下了不可赦免的錯,開始抓自己的頭髮,惶恐著,說,怎麽辦?我居然給忘記了。


    她說,我好冷。


    這麽炎熱的夏季,她說她好冷。


    她轉身,走到那尊模特架前,看著那身帥氣的西裝,抬手,小心觸碰著,仿佛力道太輕,不足以宣洩愛,太重,卻又怕把它碰壞掉。


    她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模特架上的那身西裝,如同擁抱著他,她說,天佑!明天我要嫁給你了。


    她的臉靠在模特架上,如同靠在他的背上,說,你知道嗎?那天晚上,你們在民政局的台階上看了一晚上星星,而我就在不遠處,也一直傻傻地看天空。那天晚上,你們在說每一個星座,我卻看不到一顆星星。那天晚上,她在笑,我卻在哭。


    她說,天佑,我害怕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說,幸虧,你又肯回來了。


    她突然笑了,那麽幸福的表情。


    她抬頭,望著那身西裝,如同仰望著自己的丈夫。


    她說,天佑,我答應你,明天,嫁給你後,會好好地做你的妻子,就像是水一樣。你高,我便退去,絕不淹沒你的優點;你低,我便湧來,絕不暴露你的缺陷;你動,我便隨行,絕不撇下你的孤單;你靜,我便長守,絕不打擾你的安寧;你熱,我便沸騰,絕不妨礙你的熱情;你冷,我便凝固,絕不漠視你的寒冷……


    她說,天佑,我愛你。


    眼淚,就這麽緩緩地滑落,絕望的幸福。


    她眸子裏的那種愛慕與仰望,如同攻城的號角,讓我心酸,卻又心驚膽戰,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她說的這些詞怎麽這麽熟悉,朋友圈裏似乎看到過的心靈雞湯。


    這一夜她的癡迷,是如何結束的,我已忘記。


    清晨醒來,寧信微笑著端來早餐,她的身後,跟著化妝師和她的助理。她笑吟吟地說,你醒了?


    窗外,白雲藍天。


    那一刻,我自己甚至也糊塗了,昨夜的一切,到底是真真實實地發生過?還是隻是我的夢而已。


    232這一世,我所能給你最好的愛情便是,你愛她,我成全。


    窗外,白雲藍天。


    病房內,潔白的床單。


    她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涼生,一身帥氣的西裝,如她想像中的一般模樣。


    他說,你醒了?


    昨天,正在同伊元和堂進行一次極其重要的會談的他,接到慶姐的電話,便撂下一屋子傻掉的人,匆匆從日本飛了回來。


    下飛機,到醫院,已經是午後。


    傍晚的太陽照進病房裏,她安靜地睡著,從未有過的寧靜模樣;守在一旁的寧信,看到他時,紅紅的眼睛裏是微微訝異的光,似乎是有很多話,要說。


    他隻當她是想責備,卻又克製著;寧信走後,他便守在她的身旁。


    得知她沒事,他放下一顆心,一身疲憊。


    醫院。雪白的牆。


    這些年來,對他來說,這已經是熟悉到不能熟悉的場景,這也是她慣用了的伎倆,不停地用死亡威脅自己。


    這種威脅終結在他將那桶油倒在身上,赴死決絕一般地告訴她,我從不會用死去要挾一個人來愛自己,卻可以用死去愛一個人。


    就在他以為她放棄的時候,卻事端又起。


    寧信走後不久,她便從睡夢中醒來,看到他的那一刻,愣了一下,涼生?


    涼生也愣了,很顯然,他已經準備好了接受她的歇斯底裏的哭訴和斥責,哭訴她對自己的愛,斥責自己的薄情。


    他在想什麽,她怎麽會不懂?


    隻是,這一次……


    她突然笑了,那麽淡的表情,明明寂寥,明明淒傷,卻淡若雲煙,不同於以往的歇斯底裏。


    無人知道昨日那個可怕的夜晚在她身上,樓梯口裏發生過什麽,已將一切改變,她已不配執念,或者沒有力氣去執念。意懶心灰。


    她低下頭,嘆了氣,平靜地說,我隻是睡不著,吃了點兒藥。


    明知無人相信,但這句話,卻已是第二遍說起。


    第一遍是對哭著的寧信。


    那麽平靜,無悲無喜。


    涼生愣了愣,這是這麽多年來,她從未有過的安靜溫柔。


    她抬頭看看他,平靜地說,覺得我應該像以前那樣,同你吵嗎?同你鬧?不死不休?


    她笑笑,語氣那麽淡,如同看破生死一般,說,從你將那桶汽油倒在自己身上開始,我已經決定放你走了。


    她心裏全是滿滿的悲傷,卻笑著說,當我愛了那麽多年的男人,就這麽站在我的麵前,將汽油倒在自己身上,恨不能將自己付之一炬地對我說,他愛她,即使成塵成灰,也是一把隻能愛她的灰或者塵。我就該死心了的。不是嗎?


    她低頭,笑,這一世,我所能給你最好的愛情,也隻能是,你愛她,我成全。隻是……那天的傷……現在還疼嗎?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明明是努力強忍著啊。她倉皇去擦,努力地笑,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想惹你心煩的。我不想在你麵前流眼淚,可、控製不好……


    看著她語無倫次的討好,涼生的心突然酸了一下,他將一條手帕遞給她,說,對不起。


    她看著他,卻原來,從頭到尾,隻能是對不起。


    她笑了笑,仰起臉,說,沒關係。


    她輕鬆的表情,望了望天花板,說,原來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笑了笑,說,如果你不覺得我很煩,就當我是個老朋友吧。她看著他,說,我們還能做朋友嗎?涼生。


    他點點頭。


    愛你十年,不多不少。燒完大把青春,燒完了倔強愛恨,最後換來了做你的老朋友,是不是也挺好?


    那一天,陽光那麽好的午後,她終於不再糾纏。


    隻是,如釋重負卸下枷鎖之後,他有些不習慣,她的恬淡超然她的成全,這麽多年來,鮮艷如她,任性如她,執念也如她。


    那個下午,兩個人,突然說了那麽多的話,從未有過的輕鬆氣氛,從來沒有過的笑臉,說著高中時代的那些事,巴黎一起看過的雲和月,還有國內新上映的電影,看過的書。


    未央說,你知道嗎?當時班上所有的人都以為你不會笑。甚至打賭,誰讓你笑了,班費請吃漢堡呢。


    他笑,眼底眉梢。


    窗外,偶爾有鳥兒掠過窗戶,這所醫院在郊外,靠著一片別墅區。


    她看著他的臉,那是一種放下包袱後的笑,她的臉上也浮起了笑,陪著他,淚水卻在心底肆意地流。


    老陳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


    ……


    他見她身體已無事,看了看手錶,告訴她,日本那裏有很重要的事,如果能定上機票,他怕是得連夜飛回去了。


    她說,好啊。我沒事。工作要緊。然後,她喃喃,姐姐幫朋友籌備明天的婚禮,怕是顧不得我了。我明天下午出院後,就準備去法國了。聽說,你以後會在國內了。這樣挺好的,至少,老朋友你就不會以為我去法國是為了糾纏你。


    她笑著說。


    涼生微怔。


    她說,其實,當時,我跟去法國學珠寶設計也不全是為了你。我本身也很喜歡這個行業的。她笑,說,你不知道吧?


    她這一句“你不知道吧”,讓他覺得無比的內疚。這麽多年,對於她,他最熟悉的身邊人,他知道多少呢?


    喜歡什麽顏色?愛吃什麽菜?最喜歡看的電影,讀的書……他一無所知,時光荒蕪了她的青春,她的付出,甚至荒蕪了他看她的那雙眼。


    他看不到,她的美好,她的生動,她的笑容,她的溫柔。他所看到的,隻有她的壞,她的執念,她的糾纏,甚至她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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