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天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那閣樓裏,他在狹小的浴室裏放開了熱水從頭淋到腳,想把全身心的苦寒全部沖刷掉,直到熱水器裏的熱水都放完了,水逐漸轉冷,越來越冷,冷得讓人牙齒發抖。


    他關了水,隨手抓了條毛巾。


    那是憾生的。


    棟天發狠把毛巾丟到一邊不想再讓自己觸景生情。


    可是,整個家裏都有憾生的痕跡。


    桌上是他吃午飯後留下來的碗筷,窗台上有瓶他喝了一半的可樂,菸灰缸裏有幾根他掐掉的過濾嘴,沙發上蜷著他的襯衫……


    棟天倒在那張雙人床上,眼淚默默地流淌。


    枕巾上,被褥裏,床單上,都是憾生的氣息。


    整個屋子裏,都是憾生的氣息。


    棟天心痛得沒法呼吸,心痛自己第一次付出的感情,心痛自己一分一毫都沒有保留,心痛自己的愛沒有延續了。


    念宣聽到車子回來的聲音,撐著雨傘興高采烈地跑出來邊開鐵門邊嚷嚷:“棟天哥哥,曹阿姨在等你打雞蛋做蛋糕呢……”


    隔著車窗,念宣看清了開車的人是誰,她不笑了。


    憾生有些尷尬地開門走下來。


    楊遠十二萬分窘迫地望著念宣。


    念宣對楊遠說:“我們家不歡迎你!”


    憾生沒有再回到那個閣樓,沒有再給棟天掛電話,也沒有膽量再提起林棟天這個人了。


    棟天等著,等著,卻連一個分手場麵都沒有等到。


    棟天想起了畢業後就再也沒有聯繫的高中同學,那時兩個人隻是滿足彼此的身體需要,當覺得沒必要再擁有對方了,就可以毫無留戀地不了了之,因為對方在自己心裏什麽都不是。


    而現在,他愛得迷失自我,愛得毫無保留,愛得無法自拔,卻深刻地明白了自己在憾生的心裏,就是那種“什麽都不是”。


    他在那閣樓裏日夜不分地喝酒,醉倒了就睡,睡醒了繼續喝……


    他發現自己就像個男ji,還是個隻賠不賺的男ji。


    他終於能體會為什麽失戀的人都要喝酒,而他不僅是失戀,他失去了一切。憾生離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生活都在圍著憾生轉,他不知道自己將來該做什麽。


    喝酒不是為了麻醉自己,而是為了消磨時光。


    念宣不讓楊遠踏進自己家一步,她第一次對憾生冷言冷語的,也不讓憾生再接送自己,寧願打的去學校。


    憾生知道:連小丫頭都在怨他做錯了。


    他也不想和念宣解釋什麽,因為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說服自己,他每天都在思念棟天,卻不自覺地留在楊遠身邊。


    從西洲島酒店到棟天家才十五分鍾,他想看看棟天,就隻能在酒店的頂層尋找那個小閣樓,可是卻怎麽都找不到。


    在黑壓壓漫無頭緒的成片樓群中,那個溫馨浪漫的小露台在哪裏?


    楊遠每天按時來接他,會拉著他的手柔聲問他今天在忙些什麽?


    憾生簡單地說:“沒什麽。”


    他不敢告訴楊遠他每天都花了大半時間在酒店頂層發呆。


    憾生自己都覺得可笑:自己明明死活都放不開楊遠,心裏卻要想著別人,想得幾乎崩潰。


    他告訴自己,忘了棟天吧,畢竟他們的感情歷程短得可憐,可是自己已經和楊遠經歷了十幾二十年。


    習慣了和棟天耗體力的翻雲覆雨,憾生十分不適應楊遠溫柔疼人的做愛方式,他覺得欲求不滿,隻好自嘲地暗罵自己犯賤。


    他從棟天為他買的那張雙人床輾轉到楊遠的雙人床上,在深夜中濕了多少次眼眶,連自己都數不清楚。他抱緊了楊遠,想鼓勵自己,想讓自己有信心留在這張雙人床上,不要再流浪了。


    陸耀宗越來越頻繁地回家了,他以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女人糾纏不清還暗自得意了一把,認定憾生和自己一樣風流瀟灑,真是好遺傳!在他眼裏憾生的性取向出現問題好像就在一夜之間,陸耀宗煩惱透了,隻好安慰自己說:那小子玩膩了男人就會換回女人了吧?


    可是憾生換來換去又換了個男人,陸耀宗看到翰生望著楊遠的眼神,心裏直發毛:這哪是男人看男人的眼神啊?他想勸勸憾生又不知怎麽開口,他從小都太寵著憾生了,況且尉浩陽的死對憾生的打擊有多大他也看在眼裏,他實在不想給憾生什麽壓力。


    楊遠送憾生回家連鐵門都不敢再進了,因為家裏的小管家婆會發脾氣。


    耀宗隻好在門口和楊遠寒暄幾句,問他家裏人過得還好不好。


    楊遠說父母很好,姐姐的雙胞胎混血兒今年快五歲了,姐夫是醫學院的研究員,過一段時間媽媽和姐姐可能會過來玩玩。


    耀宗說很好很好,等她們來了大家聚一聚,然後又問他最近在哪裏工作。


    楊遠說前一段時間在宇華的財務部做事,後來辭職了。


    耀宗窒了片刻,說:“你早點退出來是好的。”


    楊遠和憾生都有點莫名其妙,念宣在屋子裏大喊:“爸爸!爸爸!”


    耀宗應著,向楊遠連連說抱歉,小丫頭脾氣太壞你不要放在心上。


    楊遠歉然地笑了笑說沒關係,然後將車子調個頭離開,憾生伏身靠近車窗,依依不捨地說:“開車小心。”


    陸耀宗頭皮發麻。


    第22章


    茉舟的秋天涼慡可喜,卻很短暫,街道上會時不時飄來幽香,那是桂花開了。


    很快,桂花又要謝了。


    像夏天遍布茉舟的茉莉花,它就是再捨不得,終究是要消泯的。


    再等待,等待明年,或者,是等待下一輩子。


    楊遠像往常一樣在地下停車場等憾生,就像那時棟天的等待一樣,總會早半個小時,明明知道在浪費時間也願意。


    憾生準點下來了,開口就抱怨:“這狗天氣突然冷了!”拉開副駕駛那邊的車門,他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件楊遠的外套。


    楊遠說:“我就知道你沒有正經的外套,先穿我的吧。”


    憾生坐上車子,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麽,穿上衣服後冒出句:“這麽土,我明天去買威風點的!”


    楊遠“嗤”地一笑,“哪裏土了?我陪你去買,不然你又穿得像個暴發戶。”


    憾生翻了翻白眼,“我本來就是暴發戶。”


    楊遠發動車出了停車場,握著憾生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時不時用指腹摩挲他的手背,問:“你的手怎麽冰成這樣?酒店裏不是有暖氣嗎?”


    “我下午在倉庫那裏看了一圈。”


    “怎麽樣?現在管理得還算得心應手吧?”


    憾生苦著臉說:“不怎麽樣,我什麽都不懂,一開口問,那些經理和秘書們就露出一副‘這都不懂’的表情,真欠揍!”


    楊遠樂了,“你有什麽不懂問問我嘛。”


    憾生賭氣地說:“問你幹嘛?叫你來當我的顧問你又不肯!你也不去找工作,就這麽喜歡當個高文憑司機?”


    楊遠幹脆地說:“喜歡啊。”


    憾生頓時語塞。


    楊遠笑著又緊了緊憾生的手,說:“今晚去我那吃飯,我媽和姐姐過來了。”


    憾生有些緊張地瞪大眼,“我不去。”


    “幹嘛不去呀?”楊遠笑嘻嘻地觀察他受驚小鹿一樣的表情,“我媽說很久都沒見到你,怪想你的。”


    “你和她說我們的關係她就不會想我了!”


    “憾生,別這樣!”楊遠握緊憾生死命往外抽的手,掙不過他,隻好把車停到一邊,望著他嘆氣。


    憾生愧疚地垂下眼簾。


    楊遠說:“憾生,我想和你過一輩子,總有一天要和我媽說的,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憾生心中百感交集,頓了許久,他問:“楊遠,我們真的可以過一輩子嗎?”


    “可以,”楊遠重新握上憾生的手,加重了語氣:“隻要你願意,我也一定可以。”


    楊遠打開房門,屋裏裏的人聽到動靜,都往玄關這走,楊遠的姐姐楊順先笑了,她驚喜地拉住憾生的手對母親說:“天啊,媽媽,你看這是憾生?我都認不出來了,你瞧他帥的呀,真討人喜歡!”


    憾生擠出一絲笑容,打了招呼:“阿姨,楊順姐。”


    楊母一臉慈祥的笑容,邊把憾生往屋裏推邊上下打量,“憾生真是長大了啊,和小時候都不一樣了!你怎麽沒把念宣帶來?念宣現在怎麽樣?”


    “今天來的匆忙了點,下次帶她過來。”


    楊母應著“好,好”又問了一堆他家裏的事,楊順也插嘴問東問西,母女倆把楊遠當成隱形人,楊遠便含笑望著局促不安的憾生,自己腦袋瓜裏也在考慮怎麽和母親攤牌。


    “憾生,過來洗個手吃飯吧。”楊遠終於開口了。


    憾生像抓住救命稻糙,連忙答應著往洗手間走。


    憾生彎腰洗手的時候,楊遠站在他旁邊,從鏡子裏默默凝視著他,然後抬手放在他肩上說:“憾生,你別緊張。”


    回到廳裏時碗筷已經擺上了,楊母招呼兩人過來坐,憾生像個乖寶寶,笑著坐下來對桌上的菜奉承了好幾句,楊順得意了,原來這桌都是她掌勺的。


    楊遠往憾生碗裏夾菜,憾生做賊心虛地覺得這個動作實在太曖昧了,便說:“楊遠,你自己吃吧。”


    楊順樂了,“這兩個孩子從小就這麽好,真讓人羨慕啊。”


    憾生不吭一氣地埋頭就吃。


    楊母問:“憾生,你談女朋友沒有啊?”


    憾生嘟囔了句:“沒。”


    楊母說:“你都多大了呀?還不快談個女朋友,過幾年結了婚也好讓你大哥放心。”


    憾生“唔”了聲當作是回答。


    楊順說:“沒必要談那麽多年,我看認識以後覺得合得來就結婚算了,你看楊遠談了那麽久,還不是說分就分了?”


    憾生愣了愣。


    楊母嘆了口氣,“憾生啊,你和楊遠感情好,你也勸勸他……”說著,看到憾生一臉錯愕的表情,訝道:“噫?他沒和你說嗎?他大一的時候就和他爸同事的女兒談上了,人家也是加拿大籍華人,我們兩家當親家來往了好多年,都在定婚期了,楊遠突然要和別人分手,問他為什麽又不說……”


    憾生看了楊遠一眼,楊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拿了勺子往自己碗裏盛湯。


    “楊遠!”楊母十分不滿地用筷子敲了敲楊遠麵前的盤子,“說你哪,你都多大了還這麽不懂事?人家西雲怎麽你了?你要和她分手也找個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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