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兒看了他一眼,然後拿起杯子就朝對麵那張妖異的臉上砸去,蕭良辰笑容凝在唇邊,不躲不避,任由杯子砸到自己頭上又滾落下去。


    “蕭良辰你王八蛋!你沒死,你在這過逍遙日子,我卻什麽都不知道!”季九兒用盡力氣嘶吼。


    蕭良辰沉默不語地看著她,翻起一個新杯子又替她倒上酒,“婆娘,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季九兒慘笑,舉杯便是一口飲盡,“你們統統都是王八蛋。其實你們從來不拿我當自己人,或者在你們眼裏,我連人都算不上。”


    “你不要妄自菲薄。”蕭良辰皺眉,越過桌走到她身邊坐下,手安撫地摟過她的肩。


    “妄自菲薄……哈,哈哈,真不像你蕭良辰會說的話,果然變成侯爺後連談吐都變高高在上了。”像是蕭良辰說了天大的笑話,季九兒捧腹大笑。


    蕭良辰沉默地摟著她,他有太久太久沒聽過她的笑聲,沒有聽過她聒噪的聲音。


    “我季九兒不懂修了幾輩子的福,三個一起長大的髮小全是了不得的人。雲蘇變成護國將軍的遺孤女,你從龜公ji女之子一躍而成什麽侯爺,剩下一個更離譜,他居然是太子……你知道嗎?他從前隻知道青樓、賭場的門朝哪開,他現在竟然是一朝太子……”


    季九兒一骨腦地發泄出來,笑著笑著眼淚閃出眼眶,無聲地流了一臉。


    “我曉得……”蕭良辰蹙起眉,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我曉得他今天拿休書給你。”


    “你知道?”季九兒呆呆地注視著他半晌,然後又笑起來,“我就說你們從來不拿我當自己人,其實想想也是,從小就是我纏著你們玩,而你們隻想和雲蘇玩……我最沒出息了,你們三個都是人中龍鳳,我就隻是個青樓出來的殘花敗柳……”


    “你知道我從來沒嫌棄過你。”蕭良辰被激得慍怒,摟著她的手掐緊了幾分。


    “我懂,你還說過要是以後雲蘇沒問題,你就娶我,我當時好高興來著。可是後來我嫁給了他,今天又被他休了……”被蕭良辰掐疼,季九兒清醒了幾分,不動聲色地從他懷中躲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問道,“雲蘇呢?她還好嗎?你們都在這裏,她應該也在。”


    宛如提到一個禁忌,蕭良辰妖美異常的臉神色大變。


    “她是太子妃,雲蘇她成了太子妃。”


    這一下輪到蕭良辰猛灌自己喝酒,拎起酒壺就往嘴裏倒去,然後學季九兒把酒壺往地上一摔,嘶聲力竭地大吼,“我蕭良辰他媽的為她做了那麽多,她拍拍屁股就做了太子妃,我他媽就是犯賤還守在這裏!”


    蕭良辰咒罵得大聲,窗外重重的雨聲都成了背景。


    一紙休書(6)


    原來雲蘇是太子妃。


    雲蘇成了他的娘子……


    而自己成了他的下堂妻……


    季九兒整張慘白無色,老天爺一天之內把所有的壞都獻給她了。


    造化弄人,糾糾纏纏這麽多年,到頭來她還是一無所有,早知道是這樣,她季九兒絕不要和這三個人結識於孩提時,不要認識雲蘇,不要認識蕭良辰。


    更不要認識……公子策。


    喝了一晚上的酒,季九兒從頭疼欲裂中醒來,一睜眼便見到一張美得跟張玉麵狐狸似的睡臉,而僅穿著一件褻衣的自己正被蕭良辰緊緊地纏抱在懷中。


    頭頓時更加痛了,季九兒自他懷中掙紮地坐起,入目之處是極盡奢華富貴的金玉軟床,裏三層外三層的曳地幔帳半開,地上鋪陳的牡丹花毯子一直延伸向外,讓她一眼便能看出這個屋子大到匪夷所思。


    “蕭良辰,起來。”季九兒使勁去推手還樓在自己腰間的蕭良辰。


    “嚷什麽,頭痛死了。”


    蕭良辰全然不顧把臉埋到她懷中繼續睡,季九兒扯起他的一抹青絲猛地往外揪。


    “啊……”蕭良辰痛叫著醒過來,揉著惺忪的眼愣愣地看著她,又看看身上僅著的絲綢單衣,再看向兩人身下的床,妖媚的眼睛越來越不可置信地睜大,然後在自己的怪叫聲中摔下床。


    他總是後知後覺。


    季九兒同情地瞥他一眼,左手拉過錦被蓋到自己身上。


    “臭婆娘,你怎麽在這?他媽的到底出什麽事了!”蕭良辰從地上爬起來,一張妖嬈的臉幾近扭曲。


    “這是你的侯爺府。”季九兒躲在被子裏理所當然地說道。


    “屁話,我當然知道。”蕭良辰大嚷嚷起來,“但你怎麽在我床上,我們不會……不會……”


    “你吐了一身,所以你的家丁給你脫了衣服。”季九兒眼觀六路地尋找著床上有沒有多餘的衣物,僅管兩人再熟,這樣四目相對還是有點尷尬。


    “那你的衣裳呢?”蕭良辰沒忘記剛才看到她身上也僅剩一件褻衣。


    季九兒橫了他一眼,“我也被你吐了一身,本來要換衣物,但你一直死纏著我,罵了一頓雲蘇的壞話。我們連澡都沒洗,你聞聞自己身上,臭得和茅坑一樣。”


    話一出口,兩人都呆住。


    似曾相識的話,一牽動便牽住過往。


    可是,過往終究是過往,誰都不能活在過往。


    季九兒垂下頭去。


    “侯爺,姑娘,你們醒了啊,奴婢傳其她人進來侍候侯爺梳洗。”一個丫環端著一疊衣物走進來放到床邊,“姑娘,你昨晚上讓人去帶訊給餃子攤的季小末姑娘已經帶了。”


    說完,嫩生生的丫環看了衣裳淩亂的兩人一眼又滿麵紅cháo羞澀地走出去,“奴婢先退下了。”


    天知道她腦袋是什麽旖旎的畫麵……季九兒同蕭良辰頓時相顧無言。


    季九兒放下被子,拉過衣裳用左手一點點穿上,蕭良見她這怪異的舉止不禁問道,“你右手怎麽了?”


    “廢了。”季九兒隨意說道,又白了他一眼,“蕭良辰,你真站那看我穿衣裳?還不滾出去?”


    一紙休書(7)


    蕭良辰僵硬了臉色,卻不是因為她後麵一句。


    “婆娘……”他坐到床沿,唇抿了半晌才開口,“婆娘,我真不知道你過得這麽苦,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


    知道又能怎樣,發生的就是發生了。


    “……”季九兒無言地看著他,她早已習慣那個動輒怒罵的蕭良辰,眼前的蕭良辰太過人性反而讓她不適應。


    氣氛凝結了一會兒,蕭良辰索性跳上床摟住她的肩,一本正經地說道,“婆娘,要不,你跟了我?”


    季九兒剜他一眼,“我像是那麽水性揚花的女人?昨天才被人休下堂,今天就跟你?”


    “他想休你又不是昨天才有的念頭。”蕭良辰脫口而出。


    季九兒蒼白了臉,推開他的手一言不發地繼續穿衣。


    “我不是這意思……”蕭良辰自知失言,抓住她的雙臂逼著她不得不正視自己,“婆娘,他不要你,雲蘇也不要我,你做我的女人不是很好嗎?”


    “好什麽!”季九兒狠狠瞪他,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禁不住卟哧一聲笑出來,“蕭良辰,老實說,你是不是這些年特缺女人?居然把念頭動到我頭上了?”


    “什麽?”蕭良辰被說得愣住。


    季九兒連忙掙脫開他的手臂,抱著衣裳下了床就往外跑,蕭良辰這才反應過來,羞憤大怒,“季九兒你這臭婆娘,你敢消遣我!”


    季九兒笑著逃躥,可她顯然忘了現在的蕭良辰根本不是小時候的蕭良辰,他比她高,他比她結實,他還比她跑得快。


    蕭良辰幾步就追上去,從後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摟進自己懷裏,不滿地用下巴去磕她的頭,“跑啊,臭婆娘,看我怎麽削你!”


    “放手,被你勒得喘不過氣來了!”


    “放個屁,敢消遣我我抽死你!”


    ……


    “你們在做什……九兒?!”


    一個柔軟而震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兩人的嘻皮笑臉。


    季九兒怔怔地朝門口望去,然後笑容一併凝在唇畔,沒想到再重逢竟然是這種場麵。


    早知道雲蘇長得很美,沒想到打扮起來居然如此雍容華貴,她比以前豐腴了些,月白的廣袖長裙及地,溫婉可人的臉上粉黛半施,複雜繁鎖的髮髻上僅插著一枝光彩艷麗的金雀髮釵,卻足以讓她彰顯貴不可言的身份。


    一紙休書(8)


    像是為了突顯兩人是白首夫妻一般,雲蘇緊依著的男子也是一襲月白長袍,厚底鑲金絲邊的白靴,形似蒼鷹的白玉吊墜垂於腰間,和蕭良辰不同,他身上的氣息沒有一絲妖氣,卻是陰冷到寒粟,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陰邪到英俊,太過邪氣的他與身上皎潔的一抹月白截然反差,卻又奇怪的相得益彰。


    隻一眼,季九兒就能篤定,比起六年前,他內斂陰沉太多。


    “砰——”


    季九兒被狠狠摔到地上,待看到蕭良辰把剛才抱她的雙手藏到身後,驚慌失措地望著門口的雲蘇時,季九兒心裏不由得苦笑,不為雲蘇而生的蕭良辰就不是蕭良辰,她早知道。


    蕭良辰見她摔倒又忙去扶她起來,想了想又拉著她朝門口的兩人跪下來,“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良辰陌生的言語,讓季九兒呆了半晌,然後僵硬地重複著一字一句,“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沒有人叫起身。


    空曠的屋子裏寂靜如死。


    “不知千歲爺擺駕寒舍有何貴幹?”蕭良辰首先出了聲音。


    “九兒!”像是被驚醒,門口的雲蘇一跛一跛地衝過來,拉著季九兒站起來激動地難以自持,“九兒,我是雲蘇,我是雲蘇啊……”


    雲蘇……凝視著近在眼前的美人,季九兒無比的陌生。


    “婆娘。”見季九兒久久沉默無語,蕭良辰逕自站起來擔憂地看著她,雲蘇慌亂地看向他,“良辰,九兒怎麽了?她不認得我嗎?”


    季九兒沉默地別開眼,她提不起一絲力氣說話,她怕她說出口全是虛偽的逢迎討好,以前青樓的老鴇艷娘便說過她沒有青樓皎好的容貌,卻有青樓諂媚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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