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季九兒捏著薄薄的紙,休書兩個字觸目驚心,她驚訝自己還能這樣平靜地說話,也許是多年的生活早把她的性子磨沒了。


    “沒事。”年輕男子看向她始終垂著的手顯得有些侷促,“季姑娘,你的手……”


    “六年前家裏起了大火,我想去救我的丈夫和兒子,被困在火中,右手就這樣廢了。”季九兒低眉,坦然地說完,沒有過多的表情。


    休書上的字的確是他的筆跡,一字一字冷漠無情。


    男子震驚,他當然知道她口中的丈夫和兒子就是自己侍奉的太子和大世子,隻是她沉默安靜的神色讓他太過意外,她說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事一樣。


    “筆墨不是新的,公子策……太子殿下什麽時候寫下的?”季九兒又問,幹淨利落。


    男子愣了下,忙回道,“哦,是同太子妃成親那日寫下的。”


    同太子妃成親……嗬,又娶了啊。


    休書一直寫著,卻到瞞不住的關頭才拿出來打發她。


    捏著紙的手指指尖微微戰粟,季九兒咬著牙齒,死死地咬著,那她這六年來的尋找算什麽,自欺欺人嗎?


    “季姑娘……”年輕男子擔憂地注視著她。


    “我不知道六年前那場火是他想擺脫我、擺脫過去的身份才放的。”沒有落淚,沒有故作逞強的微笑,季九兒隻是很平靜地敘述出事實,“其實他可以和我講明白,那我不會平白浪費六年光陰去做些無謂的事,我和小妹走到哪都是身無分文,飽飯都沒吃過一頓,就隻是為了找他和孩子。”


    這大概是她季九兒這輩子最憋屈的事,她為了找個根本不想讓自己找到的人而放棄吃飽飯,都不像她季九兒了。


    談到錢,年輕男子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忙道,“季姑娘,我會派人一路護送你和令妹安全無虞地回到上陽城,至於錢方麵不用擔心,太子吩咐過要讓季姑娘下半輩子足以富裕過活。”


    連露個麵都不肯,寫了休書就要她走……還真像他會做的事,絕情利落。


    也是,堂堂一國的太子殿下怎麽會願意有一個青樓賤籍出身的糟糠之妻。


    “好,那麻煩爺了。”季九兒從容答應,沒有一點拐彎抹角,左手抓著休書站了起來,臉上有著明顯的送客之意,“爺要留下來吃碗餃子嗎?”


    年輕男子臉羞紅一大半,搖著頭窘迫地站起身,“我叫李書德,不是什麽爺,隻是個跟在太子身邊做事的奴才而已。”


    “李爺的談吐不像。”季九兒淡淡地說道,把休書塞入袖子,眼神飄向餃子攤熱氣騰騰的鍋前。


    李書德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一個和她身線差不多纖瘦的少女站在鍋前忙著下餃子,捲起的袖子下露出一小截白藕似的細臂,靈巧的臉被薰得滿頭大汗,不時拿帕子擦去。


    “她是我妹妹。”季九兒見他看自己的妹妹便說道,又補一句,“是個啞巴。”


    “季姑娘,要是還需要什麽照顧請盡管說,太子一定會竭力盡最大的補償。”李書德幾乎是衝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也許是格外同情攜妹六年尋夫的季姑娘。


    季九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緊抿,半晌才一字一字道,“告訴他,他欠我季九兒的,他這輩子都還不起。”


    一紙休書(3)


    李書德驚愕異常,還想說些什麽,季九兒卻已經走向鍋前,擺明把他晾在這邊,頓了頓,李書德摸摸鼻子離去。


    “小末兒,我來。”季九兒走到鍋前把小妹推開,隻以左手翻著餃子,身旁的少女望了一眼離去的李書德,焦急地沖她指手畫腳。


    “姐,那人是什麽來頭?他找你做什麽?”


    季九兒看懂她的疑問,滯了半晌道,“小末兒,咱們離開上陽城六年了,也該回去了。”


    “姐夫和念辰呢?我們還沒找到他們。”


    看著妹妹比手畫腳敘述自己的意思,季九兒忽然很想掉眼淚,她浪費了整整六年,這六年她可以重入青樓,她可以接客,六年足以她掙到很多錢去治小妹的啞病,她卻沒有,就隻是為了找他。


    季九兒,你蠢得無藥可救。


    “不找了。”季九兒勉強笑笑,推過一個碗,麻利地盛起一碗餃子,“你今年都十六了,再不治拖了時間,嗓子一輩子都好不了怎麽辦。”


    小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端著餃子送到客人麵前又轉回來,繼續比劃著名靈巧的手指,“我都習慣了。姐,你怎麽了,是不是剛剛那人說了什麽?”


    知道瞞不過去,往鍋裏盛了幾勺水,季九兒緩慢地說道,“你姐夫把我休了,剛那人是他的奴才……小末兒,姐真是傻氣,找了六年就等到一張休書。”


    聞言,小末麵色慘白,轉過身衝到街上四下尋找,好一會兒才哭喪著臉走到她麵前,手指又劃起來,“那人不見了,找不著了,我們要討個說法,怎麽憑白無故就把姐休了,姐夫憑什麽這麽做。”


    小末比劃地飛快,看得季九兒眼花繚亂,最後她隻好抬起左手阻止小末繼續比劃下去,“都六年了,沒有這一封休書姐也撐不下去了,咱還能找一輩子嗎?”


    小末呆呆地看著她。


    季九兒扯起嘴角無謂地笑起來,“今天早點收攤吧,那位李爺說他會給我們很多錢,等回到上陽城咱們就去治你的嗓子。”


    連“你姐夫”三個字她都無法再說出來。


    小末直直地盯著她,好像想看穿她心裏想的,季九兒低下頭假裝忙碌地收攤,卻不慎打翻一碗熱湯,滾燙的湯水潑灑在手臂下,刺入心肺的痛疼得她齜牙咧嘴地大叫,“痛、痛,小末兒,濕帕子!”


    小末被嚇一跳,連忙捲起帕子絞濕再覆到她的手臂上,然後慢慢捲起她的袖子,濕掉的書紙被小末抽了出來。


    “休書”兩個碩大的字被水漬暈開,小末突然哭了出來,季九兒瞥了上麵的字一眼,然後把頭撇到一邊,不再去看。


    街尾停著一頂富貴華麗的八抬大轎,珍珠流蘇沿著四角垂下在風中輕晃,刺目的尊貴金色轎身外,細細的白紗覆蓋住整頂過大的轎子,不烈的日頭下,幾個轎夫表情木然地站立等待著,不遠處,一小隊禁衛軍嚴陣以待。


    李書德一路小跑到轎前,掀袍單膝跪下,“奴才叩見太子千歲。回主子,奴才已經把休書交給季姑娘了。”


    “她哭了麽?”轎裏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初夏微燥的空氣裏,他的嗓音陰鷙到蠱惑人心。


    一紙休書(4)


    怎麽會這麽問?李書德愣了下,一五一十地回道,“回主子,季姑娘沒有哭,她接受主子的安排。”


    “就這樣?”男子的聲音透了幾分陰霾。


    “回主子,季姑娘說……”李書德遲疑。


    “遲疑什麽,說。”


    “是。季姑娘說,主子欠她的,這輩子都還不起。”李書德冷汗漓淋地說完,揣測著主子陰晴不定心思,他隻是傳話應該不會受責罰吧,雖然這話並不好聽。


    還不起麽……


    “回宮。”男子再沒有過多的言語,陰冷地落下話。


    轎夫們立即打起精神,搓搓手抬起轎子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李書德想想,邁開步伐跟上轎子,鼓足勇氣開口,“主子,恕奴才鬥膽,奴才以為季姑娘很可憐。”


    一找找了六年,吃不飽穿不暖,還帶個啞巴妹妹,到底是怎麽撐過來的。


    “你多嘴了。”轎裏傳出男子分外冷漠的聲音,讓人不禁生起一陣寒氣。


    “奴才該死。”李書德恨不得掌自己的嘴巴,他又不是第一天跟在主子身邊,知道主子的心思從來沒有人猜透過,卻還在這多嘴,真是活膩了。


    “她撐得住。”


    她撐得住,所有人都會垮掉,唯有季九兒不會,連一紙休書都不能讓她垮掉,季九兒還怎麽能垮。


    李書德詫異地張大嘴,剛剛是主子說話了?撐得住,那是什麽意思?


    餃子攤收到一半,這個從來都乏人問津的路邊攤繼李書德之後,迎來第二個不速之客。


    黑色馬車停在攤前擋住一大半的街,幾個腰間配刀的高壯大漢守在車前,麵相凶煞直嚇得小末躲在季九兒身後不敢探出頭來。


    梯子被放置在車旁,車上簾幕被掀起,一個奴才殷勤上前扶住男子的手,“侯爺,奴才扶您。”


    季九兒盯著車上探出身子的男子,待看清容貌時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


    男子玉冠綰髮,一身金鑲邊的黑墨長袍,拇指與食指上的玉扳指輕輕觸碰,彰顯著貴不可言的身份,而他過分妖美妖異的容貌更是讓人過目不忘,太過輕挑上揚的眉眼猶如玉狐,鼻太挺,唇太薄,膚過白……美得不像個男人。


    季九兒從沒想過小時候那個虎頭虎腦的傢夥長大會變成這個樣子,她一直以為世上隻有那個休掉她的男人才稱得上好看。


    男子迎上她震驚的視線,不自覺收斂了身上幾分妖氣,嘴角張揚地咧開,“季九兒,別來無恙。”


    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翻……


    季九兒無法像麵對休書的那抹坦然,喉嚨宛如被魚刺哽住,直到男子走到自己麵前,季九兒才難以置信地開口。


    “蕭良辰,原來你沒死。”


    從小時候到現在,她似乎永遠都是被蒙在鼓裏的那個。


    被稱作蕭良辰的男子妖嬈一笑,旁若無人地攬過她的肩,低低地說道,“走,婆娘,我們去喝兩蠱。”


    她過了六年千篇一律的生活,卻在這一天通通被打破,蕭良辰沒死,而她等到當朝太子的一紙休書,老天爺是嫌她的日子過得太平淡麽?


    “婆娘,喝酒就喝酒,你琢磨什麽呢?”


    一紙休書(5)


    蕭良辰的聲音打破她的思緒,季九兒這才想起自己已經身處酒館的廂房,夜色慢慢籠罩過酒館外的大片天空,雨沒有預兆地落下,啪嗒啪嗒地從房簷上沿下成幕,一聲響過一聲,八仙桌前的兩人都任憑窗戶那樣開著,看雨水一點一點濺進來。


    看著蕭良辰一杯杯灌下酒,季九兒回神,執起一杯酒喝下肚,辣辣的一路燒進肚。


    蕭良辰低低地笑起來,“不愧是季九兒,也隻有你能陪我這麽痛快地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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