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業訕訕地站在那裏,額頭上的汗滴答答掉在地上。直覺告訴他,袁鋮此番喚他,肯定跟楊劼有關。


    第7卷 【回之卷 為伊判作夢中人】 蹊蹺


    楊靖業訕訕地站在那裏,額頭上的汗滴答答掉在地上。直覺告訴他,袁鋮此番喚他,肯定跟楊劼有關。


    一個月前宮中來傳皇帝口諭:新任太史楊靖業隨同諸史官一同晉見。楊靖業答應一聲就匆匆去了。到了宮裏卻遇到了裴元皓,他正要行禮說點奉承話,卻見裴元皓對宮中管事的招手。在管事的導引下,楊靖業等人到了皇宮最隱秘的寢殿。


    楊靖業頓時覺得此事不同尋常一一皇上秘密召見史官,實則擬寫遺詔交太史令入典籍庫。皇上眯著朦朧的眼,沉屙宿疾在臉上隱約已顯,蒼老沙啞的聲音飄蕩著,與三年前下南州逛盛會的統正判若二人。


    遺詔並無異樣,皇上已到天命之年,嫡長子袁鋮為社稷存續;裴元皓總攝國政,需任勞任怨以報國家。然而過了幾天聽要臣私下說,皇帝三次召喚太子,向來桀驁不馴的袁鋮次次如約。為官二十多年,老練的楊靖業始終感覺哪裏蹊蹺,心裏自然有所揣測,卻始終不得要領。


    不管怎樣,袁鋮繼承皇位已是板上釘釘。每每想起楊劼的事,楊靖業就心存恐懼,他是決然要對袁鋮表示忠誠的,為了仕途官運,也為了明哲保身。


    所以當袁鋮的桃花眼望過來,楊靖業腦子裏早就百折千回,投等袁鋮發問,便撲通跪在了塗金地磚上。


    袁鋮故作驚訝,問:“楊大人怎麽一進來就跪下了?”


    “老臣犯下滔天大罪,求太子殿下開恩!老臣至死效忠殿下,肝腦塗地!”楊靖業此時已是泗涕橫流,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算你識時務。”袁鋮冷笑,“說吧,你有什麽隱瞞本宮的?”


    “楊劼並非老臣所生,乃是前朝邰宸的兒子……”


    殿內貼身內侍無聲地恭立,隻有楊靖業發顫的聲音在飄蕩。袁鋮邊聽邊來回踱步,眼光尖刀子一般的尖銳。楊靖業敘述完,裏外衣衫已經被重汗濕透。


    袁鋮眸子裏琢磨不透地轉動,接著坐回軟榻上,攥起一把摺扇敲著自己的手心。那聲音一下一下的,嚇得楊靖業心驚肉跳。


    “你是說裴元皓三年前就追查宣平遺孤了?”袁鋮問。


    楊靖業連連稱喏。


    袁鋮也不要他回答,嚓一聲將手中的摺扇順著地麵滑到楊靖業麵前,仿佛很隨意地說:“賞你了。等本宮即位,另有你封爵獎賞的時候。”


    楊靖業喜出望外,一疊聲高呼太子千歲,滿頭大汗地出去了。


    袁鋮掃了掃楊靖業的後影,譏誚地笑笑。手指頭一勾,趙公公又湊身上前。


    “裴元皓南下奉旨查遺孤,依他的作風,不可能遲遲沒有動靜。”袁鋮沉思道,“他是差不多時候認識楊劼的……”


    “殿下,奴才剛才聽楊大人這麽一說,心裏也有很多疑問。就算裴元皓不知道楊劼的身世,楊劼作為太守府公子,孑身逃到都城,裴元皓卻隨他自由妄為,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袁鋮沉沉點頭,“裴元皓一定想從楊劼身上找到什麽。這人向來狡猾,連本宮也隻有裝瘋賣傻躲他的耳目。隻是父皇太輕信他了!”


    “殿下,奴才還有個疑問。您是知道的。三公主從小長在宮中,靜心師太向來對這個女兒不怎麽上心。自從楊劼入贅成了駙馬爺,靜心師太三天兩頭往皇城跑,聽說無論家事大小,都要親自過問。”


    “她那女兒已經快嫁不出去了,再說楊劼是她看中的,當兒子養了。”袁鋮不甚在意地一笑。


    “奇就奇在女兒和女婿都是那年宮變之前所生……”


    袁鋮幾乎從榻上跳了起來,眼珠子盯著地麵,又開始來回走動。半晌,他連連搖頭,“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或許是湊巧!”


    “請殿下贖罪,奴才也是突發奇想。想當年,邰宸可是忠心不二的將軍,宣平尤其器重他。”


    袁鋮一時站在那裏,努力思想也理不出頭緒。頓了一下,罵道:“這個袁黛兒,過來一鬧倒折騰本宮了!還有誰會知道這件事呢?”


    他猛一甩袖,臉上又有了妖嬈的笑意,道:“裴元皓的小妾不是跟楊劼在一起嗎?她是夾在兩個男人之中的女人,一定知道很多事。抓楊劼抓不得,我就抓那個阿梨,定一個通jian的罪名,讓裴元皓名譽掃地!”


    “殿下英明!此番行動,一則可以探點虛實,二則殿下可以出口惡氣,此法甚好!”


    袁鋮得意地笑起來。


    阿梨百無聊賴地坐在房間裏。


    茶幾上擺滿了瓜果,依著她的喜好,薄胎茶盞上漂浮上等的茉莉花,那是楊劼吩咐婢女精心為她準備的。他還親自搬來筆墨,畫上最拿手的丹青修竹,畫軸上的美人顧盼神飛,就像活的一樣。阿梨一眼看出楊劼是在畫她,便滿足地笑了。


    抿上一口清茶,阿梨對著畫軸領略賞析,見陽光透過屋簷慢慢移進房內,便放下茶盞過去關紗窗。她稍稍側身,眼角不經意地看過去,瞟著站在院子裏的袁黛兒。


    袁黛兒也在看她,眼底倏忽閃過銳利的光,極快地隱去。阿梨心一抖,正要放下簾子,恰恰這時院子裏衝進一個人,土黃的袈裟翻動。阿梨認得,那便是楊劼的親生母親了。


    靜心師太盯著袁黛兒,眼裏燃起熊熊火焰,驚怒交加。


    袁黛兒索性抬起下顎,擺出一副驕矜的姿態。


    啪的一聲,靜心師太抬手就給袁黛兒一巴掌,那聲音清脆響亮,連房裏的阿梨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你這個瘋子,竟然跑去袁鋮那裏告密,你想害死家裏人!”


    “你本來就沒當我是家裏人!”袁黛兒尖叫起來。


    靜心師太麵容震動,也在叫:“來人!把她關起來!”


    幾名家奴衝進來,整個院子人聲鼎沸,混成了一團。


    阿梨哐地閉上紗窗,外麵的聲音淡了,過了片刻,竟是無聲無息。


    房門開了,一個寬大的影子在簾外動了動,正是靜心。阿梨筆直地站著,眼珠盯著珍珠串成的簾子揚起、落下。那晃動的珠輝透著銀亮,剌目得讓人一陣眩暈。


    靜心對著她,臉上的怒意猶存,聲音卻是淡淡的,“你不應該在這裏,你應該繼續勸說裴元皓,不管用什麽方法,直到他答應為止。”


    “他不會聽任何人的。”阿梨回道。


    “你去告訴他,解藥已經沒了。如若他一意孤行,他會被魔毒活活折磨死。”


    第7卷 【回之卷 為伊判作夢中人】 不舍


    “解藥……解藥不是皇上才有嗎?”阿梨的氣息凝滯,脫口道。


    靜心微微一哂,“皇上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會有什麽解藥?袁鋮與裴元皓有仇,縱然有點崛起的跡象,那也不過是死水微瀾而己。最最關鍵的是,解毒之人在我這邊。裴大人唯有與我們精誠團結,才能解救自己。”


    阿梨已經變了神色,隻感覺呼吸沉在心口,難以透氣。半晌,她才低低說道:“原來如此……我現在才懂。”


    靜心的眼光宛如刀鋒,端麗的臉上染上一層冷凝,“阿劼這孩子,他是顧念與你曾經有段青梅竹馬的感情,話隻說了半句,教你怎麽懂?餘下的話我來替他說了吧,不管怎樣,你已經是裴元皓的女人。望你清醒點,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你要是不想做個寡婦,就去勸服裴元皓,這才是你做妾的本分!”


    “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阿梨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她吃力地收抬完自己的衣物,在靜心師太的目視下,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屋子。


    八月的天氣秋風不住,院中有馥鬱的香氣,吸進阿梨的五髒六腑。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口有酸澀的東西湧上,她下意識地按住,咽了咽口水,繼續迤邐而行。


    不知不覺出了林蔭小道,一輛馬車正迎麵而來。阿梨抬眼,正看見楊劼從車內伸出頭來。


    “阿梨。”


    他急忙喚駐車,跳下來站在她的麵前,指著她手中的包袱,一臉疑惑,“怎麽啦?你去哪兒?”


    阿梨沒有正眼看他,答得也心神不屬,“說得是啊,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楊劼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他料定,自己的母親已經說過什麽。可是,這隻美麗的燕雀隻在他身邊掃過翅膀,卻又要棲止在裴元皓的巢窟裏,他還是不忍不舍的。


    “對不起,以我現在的處境,我還是無力把你留住。”他無奈地說道。


    阿梨不答,低著頭繼續前行。楊劼轉頭看去,她步態款款地走著。瘦弱的背影拖起一地的陽光。路邊高牆飛落了一隻蝴蝶,在她頭上盤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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