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宸眼波一閃,臉上冷意不變,“沒什麽事,我是貪生怕死之人。所以求佛祖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楊劼料不到邰宸如此回答,心裏寒意驟生,眼裏掠過一絲哀涼,“我己經沒有什麽好問的了,算我來錯了地方。”回身不再多言,逕自走開了。


    邰宸似乎也不耐煩跟他多言,在後麵陰陰地提醒道:“回去把那個血書燒了,小心暴露!”


    聽著邰宸的話,楊劼心內更是積滿了怨恨。他走得很亂,那串腳印早離得漸遠,寒風撲麵入骨,眼裏的積雪又是耀人眼目的白。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轟鳴聲,那聲音越來越大。大如霜花的雪篩下來,他抬眼,周圍空茫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了。


    楊劼隻覺得自己被誰猛撲在地,緊接著排山倒海的積雪兇猛地撲來,耳邊是無數的轟鳴聲。待他清醒過來,有人正挖去埋在他身上的厚雪。


    一場雪崩過去,雪海隨著風的流動,在他的麵前cháo水般滾過,他卻得救了。


    邰宸猙獰的麵目再度出現,仍是慣常的冷冽之聲,“你這樣瞎闖瞎鬧的會是死路一條。回去吧,就當做沒看見我。”


    楊劼吃力地站起身,將血書掏出,交給了邰宸。邰宸默默地接過,心裏依然觸動得厲害手指又開始抖了。


    這是她留給他的,與自己何幹?楊劼悲涼地想著,浮起一絲清淺的笑,聲音平靜,“這個你自己處置。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再怨你。算是你我緣淺,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說得甚至有些淒涼,然後挪動腳步,再無他顧。


    邰宸將綾絹捧在手中,出神地望著楊劼的背影,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此時楊劼步履維艱地行走著,青色的衣擺在風裏飛振,映著皎白的雪,臥龍欲飛一般。


    “等等!”兀地,邰宸脫口叫了一聲。


    楊劼轉過臉,微微地眯起眼。邰宸並不介意楊劼這樣看他,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用極輕卻極清楚的聲音道:“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一種被雷電擊中的感覺貫穿楊劼全身。他僵在那裏,耳聽著邰宸徐緩的細說,眼前漸漸模糊。


    這樣的故事,大抵是靠不住的吧?


    而自己,究竟是誰?


    第5卷 【又之卷 銀箋別夢當時句】 夜歸


    又是一個夜晚降臨,楊劼仨人回到了都城。


    房東不知何時出現在小院子裏,手拿著牛皮紗燈,燈影在他們臉上一一晃過,陰陽怪氣道:“我還當你們不辭而別了呢。再晚一步,這院子我另租他人了!”


    楊劼陰沉地瞪了房東一眼,眼風不自覺地變得淩厲,“屋裏的東西要是少了,我跟你沒完!”


    他平常極少喜怒的,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好像隨時要爆炸一般。房東一時被嚇住,結結巴巴地呢噥幾句。楊劼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哐地反手關上了門。


    房東晃著牛皮紗燈往外走,狠狠地啐了一口,“出去幾天吃錯藥了!過些日子我來收下個月的房租,想住下去休得凶神惡煞的,老娘又不欠你!”


    院子裏安靜下來,唯剩下伍子和阿梨二人。伍子望著楊劼的房間,燭光正透過紙窗,暈黃的光忽明忽暗,不由安慰身邊的阿梨,“從華越寺出來他就這樣,明天會好的。”


    阿梨幽幽地嘆了口氣,“少爺本是滿懷希望去的。可邰宸偏偏不認親生骨肉,少爺心裏當然不好過了。”


    “先讓他獨自待著吧,等平靜下來我們好好勸慰勸慰,或者再去華越寺碰碰運氣。”伍子抬眼望著夜空,拍拍阿梨的肩,“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兩個人上了馬車繼續趕路。天涼如水,沿路盞盞走馬燈在夜風中搖擺,急惶惶地顫動在清寂的路麵上。邰府愈來愈近,高大濃重的褐色圍牆漸漸延展開來,塗金大門關著,候在門口的束甲衛士在寒風料峭下巋然而立。


    伍子勒馬駐車,望著阿梨輕巧地下了馬車,不無擔心道:“你私自出去,不知道裴大人會不會責怪下來?”


    “沒事的。”阿梨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趕了一天一夜的車,你也夠累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伍子還是不放心,眼望著阿梨走向大門,守門的侍衛行了禮,垂首開門讓阿梨進去,方掉轉馬頭離開。


    這時,已是更深人靜。通往內廳的青石道上映出彤紅的影,那是阿梨極為熟悉的琉璃荼麋紗燈,每每有夜風仿佛翩然欲飛般。一株梨樹翠蓋如雲,含苞的梨花透出雪白,在星月下將綻未綻。


    她的腦子裏最先跳出一抹驚喜一一待到梨花盛放,少爺就會娶她,她可以離開裴元皓了。


    裴元皓……


    她莫名地起了緊張,小心地撩起裙擺往裏麵走。月亮門內早已經有人掌上了燈,水聲錚錚,隻見一灣清溪流向後花園,如洗的月光下鱗波點點。阿梨一直都清晰地記得,那日她倉皇離去,卵石砌成的小道踏在她的腳下。船上的裴元皓微笑著看她,一雙幽深黑亮的眼睛像蘸了星點,飽含光輝。


    她那時隻是想離開這裏,並沒有考慮其他。而今夜回想起,卻止不住的氣喘心虛。


    油漆屏門下站著一個人,垂著手用怪異的目光看她。阿梨暗吃了一驚,看清楚對方是誰,不由籲了口氣,笑道:“正祥,嚇了我一跳。”


    正祥略顯緊張,連頭也不敢抬,慢吞吞地說:“已經通報大人了,大人正在房裏等著姑娘。”


    阿梨抿唇微笑,“還請你再通報一聲。”


    第5卷 【又之卷 銀箋別夢當時句】 心傷


    這半年來,他們的關係變得親切融洽。年輕的正祥肖似伍子,有著一身好武功,略顯靦腆。如果不是因為他是晟陽王的手下,阿梨會將他當朋友看待。


    正祥連連擺手,為難道:“通報就免了,小的趕著去前院查巡。”


    見正祥一副速速離開的架勢,阿梨隻好放他走。自己猶豫了片刻,順著抄手遊廊往院子深處去了。


    夜深人靜,房間裏的數盞紅燭輕搖,躥升的火焰猶如暗夜的花,清晰地可見擺放在書案上的杜鵑。那是她離開的前夜放上去的。原本鮮潤的花瓣都萎謝了,滿書案頹葉殘紅。唯有一株頑強地支撐著花期,卻終是逃不過春華漸老,喪失了生氣。


    裴元皓高大的身影佇立在陰暗處,阿梨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感覺他正在一步步朝她走近。細微的燭光碎影抹在他的臉上,略微帶了些僵硬,阿梨心中驟然收緊了。


    “我……我回來了。”


    裴元皓的眼睛難以掩飾地氤氳起來。阿梨仿佛被定魂針定住,紋絲不動地站著,一顆心卻怦怦亂跳。


    裴元皓的目光定在她的衣裙上,她低頭撣了撣上麵沾著的塵泥,牽起一抹不自然的笑。裴元皓忽然伸手,手指攬住她的後腰,將她緩緩拉向自己。


    “你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阿梨抖瑟了一下,卻沒有掙脫。她想,自己的突然消失,也許真的給眼前的男子添了點麻煩。就這樣隨他擁著吧,她終是欠了他的。這種意念讓阿梨心軟了,全身柔得像一片雲。


    她輕聲回答他:“出了趟遠門……不過我不是回來了嗎?”


    “跟誰一起去的?”


    他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麵頰,輾轉的眸光在燭火燃映下竟帶了流光溢彩的斑斕。許是因為緊張,阿梨的雙頰泛出異常的紅暈,腦子稀裏糊塗地,連聲音也含糊,“大人……應該知道……”


    話未落點,裴元皓溫潤的唇片壓住了她的。唇舌靈巧地撬開她的牙齒,接著深深地舔舐進去,在裏麵溫柔地繾綣著,接著緩緩退出來,在她如花含苞的唇上廝磨,又深深地探入……他吻她的動作纏綿又癡醉,從舌底仿佛抹上了層蜂糖,絲絲縷縷甜入骨髓。一時阿梨連呼吸都困難,失了支撐似地軟在他的臂彎,如同墜入五色的迷夢裏。迷失之際,裴元皓嫻熟地扯掉她衣襟上的綢帶,粗大的手掌散發著熱力,肆意地覆蓋在她的前胸。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他的手勁加大,氣息變得涼薄。


    阿梨終於驚醒,她扭動身子想從裴元皓的懷裏掙脫。裴元皓倏然放了手,唯這一刻,他深邃的眸光掠過犀利,宛如刀鋒。


    “我去給你倒茶。”她不敢正視他的眼,隨口敷衍道。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也變得異樣的冷漠,“你還沒回答我。”


    阿梨心裏亂糟糟的,細長的睫毛動了幾下,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我跟少爺、跟伍子一塊走的。大人神通廣大,不出多少時辰便可以查出我們的去向,何必還要問我?”


    上好的翠青釉茶盞猶如翡翠,聞著裊裊的茶香,那種溫潤的感覺從指間到心尖蔓生,每當這個時候裴元皓就會現出優雅的笑。她穩穩地端起茶盞,遞到他的麵前,臉上慣常地送上清淺的笑意,“大人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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