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劼心底一震,抬眼看見裴元皓負手站在亭中,身影頎長冷凝,身上是一襲簡便的青色錦袍,他本是隨意地觀賞眼前的風景,不期然側過身,方正眼望住楊劼,一雙犀利的眼眸凝睇過來。


    楊劼並不畏懼,直直地昂首迎視。


    一個在亭上,一個在亭下。


    “我認得你。”少頃,裴元皓首先開口。


    他的話語低沉平緩,並沒有一絲高傲的姿態。


    楊劼沒料到裴元皓一見麵認出了他,一時沒有應答。想起太子行宮裏幔帳滾盪,袁鋮飽滿yin光的瞳仁妖異而明亮,裴元皓猩紅的風袍展翅,讓人聯想到夜裏疾行的火狐。


    他隻覺似做了一場噩夢。


    裴元皓毫無在意地一笑,“那種事過去就過去了,你不用老記在心上。太子看似放蕩不羈,其實因為空虛寂寞,有時連皇上也沒辦法。”


    “我不是因為這個找你。”楊劼回答。


    裴元皓眯起眼,那目光炯炯,仿佛想一眼看透他。楊劼鼓足勇氣,道:“阿梨在你手裏,請把她給我。”


    裴元皓臉上漸次褪去笑意,莫名所以地看著他,“什麽?”


    “我跟阿梨從小青梅竹馬,她是我爹強迫送到青樓去的。”


    “原來你就是楊太守的兒子?”裴元皓有點吃驚。


    他盯住楊劼,似在沉思,沉吟片刻才繼續問:“你要我把阿梨讓給你?”


    “是的。”


    楊劼毫不遲疑地回答。兩人對望著,各自的眉梢上都沾著烈日的金黃,仿佛隻要稍微刀光劍影,就會迸濺出火星來。


    “這麽說她是你的人了?那為什麽阿梨進了觀香樓,而你卻在外逍遙?”裴元皓緩緩踱下台階,每近一步,那霸氣便更濃烈。


    “這是我跟她的事,與你無關。”楊劼不願矮對方半寸,眉眼間煞氣浮動。


    “怎麽會與我無關?我是花大價錢的,她現在是我的女人。”裴元皓悠然摘下一株木芙蓉,掂在手指間來回滑動,“花開堪折終須折,這是規矩。”


    他的話裏含著輕蔑。楊劼腦門一熱,衝口道:“你不是花了五千兩嗎?我連本帶利還你!”


    裴元皓目光凜然一閃,冷聲道:“我沒打算讓給你的意思。何況裴某碰過的女人隻會抬高身價,轉手就是上幾萬,你拿得出嗎?”


    “你——”楊劼噎聲,渾身血脈翻騰,雙拳緊攥要滲出汗來。


    裴元皓輕笑一哼,嘴唇邊揚起一抹似無微有的譏諷,極為不屑道:“楊少爺果然還是半個小孩,話語欠思量。你現在吃穿全靠楊靖業,出了府門連自己都保不住,你還能保護一個弱小女子?青樓是個無底洞,你若是鑽進去,就是傾家蕩產還是出不來!何況別說是五千兩,我猜讓你掏出五百兩你都沒有!”


    楊劼麵上顏色盡失,連一句有力反駁的話都想不出。裴元皓身上的霸氣壓迫得他抬不起頭,盡管兩人麵對麵,總給他一種居高臨下的錯覺。


    是因為裴元皓紆金佩紫的身份?還是那得理不饒人的霸道?楊劼無言抗爭。他仍是咬牙挺著,眼睛裏不知何時有了隱隱的挫傷。


    “來人,送楊公子出去。”裴元皓沒有任何表情地打發楊劼走。


    楊劼垂下眼眸,長風颳過腳下枯枝殘葉,那種衰敗的顏色,恍然自己也似這樣衰敗了。


    “裴大人,我不會甘心的!”臨走時他恨恨地說。


    裴元皓唇角一揚,冷笑道:“回去好好磨鍊磨鍊,啥時翅膀硬了再來,裴某隨時奉陪!”


    目送楊劼走遠,裴元皓臉上的笑意被一種寒冰代替,袖口突地一甩,揚起淩冽的掌風。正祥會意,走過來恭手道:“大人。”


    “奇怪……”裴元皓鎖緊眉頭,低語道,“楊劼怎麽會出現在太子行宮?他去都城幹什麽?”


    “小的也感覺蹊蹺。難道真的跟大人所查的事有關?”


    “不得不猜疑啊。回都城後,找張公公問問。”


    “那個阿梨姑娘就在大人房裏,大人何不先從她口中得到點答案?”


    “阿梨……”


    裴元皓大步流星朝院子走,幽暗庭院一場秋風剛剛掃過,芳香的芙蓉墜落紅花瓣,桂花樹飄下綠色樹葉,從房間裏飄出來的瑞腦的清香,一縷一絲地悠蕩。裴元皓似乎毫無知覺,一把撩開珍珠屏簾,徑直走了進去。


    魔變


    初開的素心蘭,娉娉婷婷,正如房間裏阿梨纖細的疏影。畢竟年輕,皇帝隨身禦醫調理得好,一劑良藥下去,阿梨已經是活蹦亂跳如初。她正站在銅鏡前想著心事,鏡中的她素麵淡然,新換上宮中流行的碧色如意穿花鳳的紗羅,一如荷之出水,不沾塵染。


    或許是第一次感覺那種千重瓣,薄如蟬,熨帖得就像為她本人定製般。那觸感就像楊劼溫熱的手撫過,已經很久了,縹緲稀遠的……她想著他,想著他柔軟的唇舌與她纏綿,那樣美好的夢,就像這薄紗,經不得一使力就片片破碎了。


    相思就是魔,纏住心脈不能自拔,每次想起楊劼就會血cháo洶湧,痛楚不堪。


    直到身後的珍珠屏簾嘩嘩亂響,阿梨回身。


    裴元皓直麵對她,那對深不可測的眼睛裏有著莫名的暗火,似乎一觸即燃。


    阿梨猛地一驚,心急劇地收縮了一下。


    她警惕地盯著他。


    “裴大人,有什麽事?”


    他的眼光忽明忽暗,刻痕分明的五官映著一絲極冷的寒意,“給我上去!”


    粗大的手掌**住她的腕骨,阿梨露出驚恐萬分的神色,可是裴元皓的力氣驚人的大,她隻好跌跌絆絆地任憑他拽著上了樓。


    裴元皓一直到了窗前才止步,長窗推開,風驟然大起,吹起他們的衣帶發縷。


    此地隸屬鴻順堂館的內院,前麵廣袤無際,放眼巷道綿延,花糙掩映下還能見到通往堂外的青石道。此時風兒飄掃亂紅,楊劼熟悉的背影漸漸遠離,阿梨一眼認出他來。


    “少爺——”


    她張嘴大喊,然而楊劼無論如何已是聽不到了。失望和悲哀湧上心頭,阿梨憤怒地瞪著裴元皓,“他是來找我的,為什麽不讓我見他?”


    裴元皓淡淡道:“男人有時候是很自私的。你是我的女人,眼睜睜看著你跟你的小情人見麵,我沒這肚量。”


    阿梨微怔,隨即明白自己的處境,不由也冷聲回敬,“我不會是你什麽人,如果你厭煩了,可以馬上趕我回觀香樓!”


    “不,我改變主意了。”裴元皓無聲地笑,“我以為你是個幼稚無趣的小姑娘,今日發現你早跟楊太守兒子有一手,原來你是從小耳濡目染的。你又在觀香樓待了一些日子,看來有些東西我是不用教你了。”


    阿梨後退幾步,髮髻上插著的翡翠步搖搖曳,叮噹作響,“你想怎樣?”


    裴元皓斂了笑,兀自坐**榻上,朝她眯起眼,“我想看你跳舞。”


    阿梨愕然,連著聲音都是顫著,“就在這裏?”


    “這裏就你和我,跳吧。”裴元皓後仰著靠在疊得高高的衾枕上,逐漸西移的太陽形成一片稀薄的殘影,幾乎遮住了他的臉,他好像突然倦了,連聲音都有些微的懶怠。


    阿梨隔著裴元皓二、三丈距離,揚起輕薄的長袖,如煙霧蒸騰,層層染染的裙幅搖曳生姿,在裴元皓眼裏晃出矇矓的眩目的光暈。


    “七月六,瓜果沒庭中,乞巧穿針兒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宮,銀漢自空空……”


    阿梨清婉地唱著,也許隻有這個時候,她空落的心才會增添幾許滿足,得到幾分快樂。明眸流轉間,人似繁花,影如cháo水。


    裴元皓安靜地看著她。


    除了她的歌聲和舞姿影動,整個院子真的寂靜極了。窗外的風聲也停歇,漆金地麵鋪了一層薄薄的波斯地毯,阿梨紋錦的繡鞋每落一步,也是軟綿無聲。長袖正捲起細微的蕩漾不定的波光,旖旎地澆在兩人身上。


    毫無預兆地,裴元皓一把扯住飛落在眼前的長袖,收煞不住的阿梨旋轉著飛到裴元皓身邊,頃刻之間被裴元皓壓在懷裏。


    阿梨驚呼一聲,呼吸紊亂。裴元皓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男子濃冽的綿香之氣如毒蛛吐絲,絲絲將阿梨盤繞住。阿梨瘋狂地掙紮著,無奈裴元皓緊緊地貼著她,幾乎脫身不得。


    “你這個小人精!”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眼睛裏帶著異樣的cháo紅,猛然用力,阿梨腰間繫著的絛帶被撕落。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疊得高高的衾被繡枕山一般倒下。裴元皓伸手擋了擋,阿梨趁機抽身,逃開他的懷抱。


    裴元皓霍然起身。阿梨心知逃不過,似是冷笑又似威脅,“隻要我有力氣,我不會讓你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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