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臘月初三。


    吉,宜嫁娶。


    外麵天還黑著,虞蓉已被叫醒,被伺候著梳洗完畢,又吃一碗芝麻花生餡的湯圓,可算是醒過神來。


    丫鬟們捧著衣服首飾飾入門,兩位妝娘入內。


    作為迎娶兒媳的當家主母,也是主人之一,今天肯定不能穿太素,且必須喜慶才行。


    先穿絲製的小衣小褲,再一套羊毛衫羊毛褲羊毛襪少不了。


    外麵加上一件芙蓉祥紋錦緞長裙,外罩暗紅色滾金邊長夾襖。


    挽一個高椎髻。


    頭上金玉簪釵沒那麽多,但件件精品,正中一朵輕巧逼真的牡丹宮綢絨花,誰也不能說不喜慶?再來一對花絲鑲嵌點翠耳飾,也不重,勝在精巧。


    這樣富麗堂皇的打扮其實很容易把人壓下去,或者顯得淩亂土俗。


    但虞蓉顯然不愁這個,重點永遠在那一張臉上,略敷脂粉,眉毛順著眉形加深了點,再咬上口脂。


    末了外披一件隨取隨用的狐裘大氅,抱著裝滿熱水的湯婆子,出門,上了早備齊的馬車。


    到濮陽侯府天仍未亮,但在這個時間點,下人們已經陸陸續續忙起來。


    見人三分笑,有時還需要說些捧場的吉利話。


    一下馬車時,借著門口一排排大紅燈籠的光,看見站在石獅子旁的太傅蘇遷。


    平日裏他不是素衣即官服,今天一改往日,一身明豔寶藍色的華服。


    一如既往的英俊,但氣質比起往日,多了些難以忽視的鋒芒畢露。


    “見過長公主。”蘇遷行了個禮,又言,“今日乘風之事,辛苦長公主。”


    虞蓉回:“沒什麽,本宮畢竟是他的嫡母。”


    沒什麽才怪,傻子才想要多一個兒子,還是和自己一點血緣關係不沾來自死去前夫的私生子。


    兩人並沒有交談多久。


    蘇遷很忙,布置婚場的人是陸乘風自己,但今日主持大局的人是他。


    主待賓客尤其是男性賓客的人也是他。


    至於女賓客,會由以春姑姑為首的丫鬟們引入內院,由虞蓉招待。


    沒辦法,濮陽侯人少,沒有人可以躲懶。


    蘇太傅倒是一點都不勉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各自招待男女賓客,有一點男女主人的隱隱含義。


    天蒙蒙亮,賓客們開始陸陸續續上門。


    由於陸乘風的身份特殊,再加上嘉樂長公主,世家貴族和寒門新貴兩邊都來了不少人。


    好在虞蓉是大燕長公主。


    在太子年幼未定太子妃,目前大燕無秦王妃的前提下,隻要皇後貴妃不出宮,哪怕麵對郡王妃、一品國公夫人,虞蓉也不用行禮。


    相反,需要向她行禮的人九成九以上。


    且由於虞蓉身份很高,即便因名聲覺得她不莊重、不喜她的人,也會勉強自己說些吉利話。


    “長公主好福氣啊,世子爺和縣主那可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對。”


    “長公主福氣滿滿,您就等著世子夫人給您生一個白白胖胖大孫子。”


    “新婚燕爾,喜結良緣,祝長公主喜得佳媳。”


    這些都是常見的賀詞,但部分吉利話,連說的賓客自己都覺得奇怪。


    可能是高堂太過年輕緣故,虞蓉那一張比桃李爭妍更美的臉,不超過二十歲,說是十八歲因有事耽擱而未出閣的姑娘都有可能,提及兒媳、孫子這能不怪嗎?


    但其實古代老夫少妻情況也挺多,多到人們已經能自動忽略這種不適,吉利話麵不改色說出口。


    雖然大分人都長了眼睛,但也無法排除極個別搗亂的。


    安樂公主竟也攜女兒來參與濮陽侯府的婚禮,還有恭謹伯一幹女眷,據說這裏還有衛世子的表妹未婚妻。


    這一家子癲人,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很多人也是抱著看好戲的目光,愉悅吃瓜在第一線。


    安樂公主今天也照樣盛裝出席,她臉上脂粉敷得越來越厚堪比牆,白也確實白了,就是挺嚇人的。


    再一襲海棠紅百褶裙,現在可是冬天,這要美麗不要溫度的穿著實在單薄。


    雖然也不美麗。


    暗暗比較兩位公主的人默默點,果真和傳聞中一樣差距很大啊。


    衛曦月今天依舊是是一身素雅裙裝,但頭頂的首飾略帶些喜慶的顏色。


    嘉樂長公主和曦月郡主更像姐妹,不對,今天這個打扮可不像一個等級的姐妹,嫡庶都不敢差距這麽大,更像公主和她的女官,咳咳。


    不可說,不可說。


    明凶暗湧的目光讓安樂公主氣不打一處來,她本來不願參加的,畢竟母後已經給她描繪過未來美景。


    隻是被女兒一激“父親也會去”,她就這麽來了。


    安樂公主陰陽怪氣:“皇姐不愧是皇姐,您喝兒媳茶也比本宮早,隻是這兒子畢竟不是皇姐你肚皮裏出來的,您這兒媳可得看穩了,別盡出些梨花壓海棠的事兒。”


    這話引起嘩然。


    梨花壓海棠出自“鴛鴦被裏成雙夜,一隻梨花壓海棠”,諷刺了八十老大爺娶十八鮮嫩小姑娘的事情。


    用在這裏非常不合時宜,似乎在寓意嘉寧長公主和陸世子間不幹淨或未來不幹淨。


    平日裏文靜懂事總能安撫母親救他們一命的曦月郡主,今天卻似乎被嚇住,愣在原地把頭埋低。


    在沒人看見的角落,“嚇”到低頭的她卻唇角往上彎了彎,真不愧自己早上與娘一不小心說漏嘴。


    虞蓉很清楚自己不管得不得罪安樂公主,都大差不差,這種情況當然選擇前者,當下懟了回去:“你堂堂一公主,腦子裏也少想些汙穢東西,不要總盯著別人的男人瞧。”


    這口吻像長輩,但長姐如母。


    正如皇太後在她麵前有天然身份優勢,她在安樂公主麵前廣義說起來其實也有,隻是一直沒用過而已。


    眾人又是嘩然:……當年二女爭夫一事都有耳聞,這是可以說的嗎?


    左看右瞅,刺激啊,真打起來的話她們該如何勸架來著?


    “你!”


    虞蓉也不想毀了便宜兒子的婚事,當下把“丹書鐵券”擺了出來。


    這丹書鐵券不僅是免死金牌,還多多少少有點“如朕親臨”的意思。


    這讓安樂公主有再多怒火,也不得不憋了回去,坐下的時候還怒得直喘氣。


    婚禮繼續。


    吉時,新郎領著一幹讀書人朋友去汝郡王府迎親。


    而虞蓉雖然與眾女眷在濮陽侯府裏坐等,但耐不住每隔幾分鍾便有小廝丫鬟前來匯報進程。


    “世子爺吟了一首催妝詩,‘紅妝應在繡閨,似鬭春華拆曉風。求問夭桃臨碧沼,何如豔紅對青銅’,好多人都在誇這詩對景呢!”


    “……世子夫人的嫁妝十裏紅妝,第一台到了濮陽侯府,最後一台還未出郡王府,大街上人人羨歎。”


    “院裏曬嫁妝啦!光是珠寶首飾有一百八十八件不重複,還有綾羅綢緞、古董書畫、胭脂水粉,莊子陪了兩個,良田六百六十畝,鋪子八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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