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她一眼,男人起身回屋子裏把她的大紅鬥篷取來,罩到她身上攏好,端詳了一下笑笑:“誒,不說不覺得,你這身紅衣,倒是很有鬼王的氣質。”


    鼻子衝上天:“那是,不看看我寶瑞是誰。”


    嗬嗬一起樂了。


    “還想聽?”


    雞啄米樣兒地點頭點頭。


    “想繼續聽就先幹點活,把爺哄好了給你說上一夜都有。去去,那柴火堆底下掏掏,應該還有兩壇燒刀子。”嘴往院子牆角努了努。


    寶瑞一個兔子跳蹦了起來大叫:“有酒你倒是不早說?!”


    蹦跳著過去扒拉開幹柴堆,象兔子一樣刨坑,果然見著兩個壇頂,繼續刨啊刨,想兩壇一起取的,又側著頭想想,還是留一壇萬一以後呢。


    妖刀看著她那兔子模樣很是好笑,低低地就笑了出來。


    開了封妖刀就想搶過去就著壇口牛飲,寶瑞連忙阻止他:“你眼下可是在逃亡呢,珍惜著點,這個吃流了要浪費的。”找個瓢先取出來一些,兩人一人分一碗,指指:“你的,我的,各人一碗,別搶,灑了自負。”


    “我的酒你也小氣。”撇撇嘴。


    “嘿,見者有份,這會兒我見著了,就有我一半了。來來,還沒聽夠呢,繼續講。恩,這燒刀子真帶勁。”伸著舌頭哈口氣,辣的。


    伸手幫她把鬥篷攏緊些,看著還滿意。


    再嘬口酒,歪著頭想了會:“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平衡,恩,平衡......”


    “啊,平衡這個東西,這個這個......平衡這個東西呢,建起來容易,保持它就很難哇。要打破它,也很容易。我剛才有沒有說,我做的不過是控製土匪的貪慾而已?嗬嗬,我是王,卻不是神呢?貪就埋在人心裏,我又控製不住人心,貪也就控製不住啦。不管我怎麽往下壓,它也能找著fèng兒想辦法跑出來。”


    “去年我不是入關幾個月?那個貪就藉機跑出來作怪啦~~”


    揮揮手:“不用內疚,我也不是為你去的,嘻嘻,兒子想見娘,做爹的也攔不住咧~~而且,這玩意兒能控製得一時控製不了一世,我也有我所能做的極限。人的貪婪,是無止境的。他們吃豬肉吃得慣了覺得不夠味兒了,就想換點口味。比如說吃更好的龍肉,或者象以前那樣吃野味,總之就是......嗬嗬,不願意聽話,反了。”


    “這誰誰誰反的,名字也沒意義,總是那些人。我最近就在想,也許是我做這個土匪是來玩的,所以還身在世界之外吧。是不是因為我本來不是土匪,半路出家的,所以對土匪的心性不太了解呢?”看了一眼女人,好象要和她印證一樣。


    廢話,哪個土匪生來就是土匪的?不過在世界之外,倒是真的吧。不過這人肯定不是想聽我說這個,我就不說。寶瑞這樣想。


    “反過來一想,問題也許又不是出在我身上。土匪嘛,畢竟這個文化程度不高,啊,思想呢,想沒有受到教化,想問題肯定是沒有我這個王想得那麽通透的,嘿嘿,恩,果然是隻有我最適合這個位置,做土匪王,哇哈哈。”


    向天翻了個白眼,咦,有顆星星。這人果然是死性不改,還好我剛才沒有白癡多嘴幫襯他,他是傻的。


    “想來你也是不懂的,既然開了個頭就一次說個夠本兒吧。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吐蕃、西夏、西遼,見這大漠上土匪這般橫行,由著我做大,也不派兵剿了?你看光是這西夏吧,商路上近的就有西邊的西平軍司,北邊的黑水鎮燕軍司,都是路上兩個關卡,遠點半路上的,中間有宣化府甘肅軍司、最南邊有卓羅和南軍司,上邊點呢有白馬強鎮軍司,黑山威福軍司,這麽多個軍司,隨便派一隊正規點的軍隊出來,要收拾鬼門不難的,而且鬼門行事張揚,路上一逮準能抓個幾十上百的。再加上吐蕃阿柴,西遼的哈密力,這邊境上誰不囤著點兵?”


    說完這番話,妖刀扭過頭來望著寶瑞,意思是,考考你知不知道各種緣由。


    “嗤,我又不是傻的?有所為有所不為,不為麽,不就是因為沒好處咯。”真是小看我寶瑞,這麽簡單的問題。


    閑閑地喝口酒,還是望著她,意思是,這樣簡單的答案,我不太滿意哇。


    撲閃著大眼睛,給個提示吧給個提示吧。


    眼前這兔子姑娘可愛得叫人受不了了,算了,提點一下:“你說這路上跑的,都是些什麽人?”


    “路上?啊,商路上?都是些什麽人......商人......宋人!”


    得到一個讚許的眼神鼓勵。


    對了,是宋人,正是宋國的商人最多啊。出去的絲綢、瓷器、茶葉,回來是寶石、煙糙、汗血寶馬、葡萄......


    寶瑞陷入了沉思,這些東西都不是重點,思緒有點紛亂,但是有很清晰。


    想到成吉思汗......對了,成吉思汗南下,對絲綢之路的影響!是了,兵家必爭之地,交界!


    “從古時候,西漢開始,這上路就一直存在,朝代變更,商路也不是一層不變的。晚唐後......分裂,恩,這個地圖是有點破爛......”心中有所想,喃喃自語。


    妖刀笑眯眯地望著她,欣賞她變化多端的表情,喝酒喝酒。


    “哼,走這商路的,大部分都是大宋人,不管走的哪條路,要麽經過吐蕃和西夏交界,要麽從西夏往北麵走黑水繞過去。交界之處亂是亂,可是吐蕃、西夏、西遼誰都落不著好,爭的話,一時半會也爭不出個結果,所以都沒必要去管它,更不說吐蕃和西遼一些部族也是愛搶的。反之,宋人倒是死得越多越好,死了,和他們都沒什麽關係,但是鬧大了,反而有好處。”


    “宋人死得多了,隻能向大宋的朝廷求助。西夏和吐蕃現在是算是臣國,沒有出力的義務和責任。大宋就算想出力,出兵也要通過西夏或者吐蕃的道,不說這齣兵是件很可笑的事,就算出了,恐怕結果會燒起打火來,剿匪萬一死個什麽黨項人的貴族拉,哪怕是百姓,也能拿來說嘴的。小的拿點賠償,大的打仗都有。利益利益,恆古不變的隻有利益而已。”


    說完,喝酒喝酒,何以解憂。


    妖刀摸摸她的額頭,這個丫頭,還是被保護得太好了,要她花時間去想這些,很難吧,不過總要長大的不是?誇獎道:“還是不笨嘛。”


    寶瑞怎麽不知道他的意思,自己確實不是笨蛋,隻是很多事情不願意去考慮。她一直和遠昊、阿一說什麽大中國大中國,可是很多東西,確實沒有去想明白,隻有大的框架道理和方向。


    “你說的都對。我要你想明白這一點,許多人都想不到,土匪更是想不到的。不是大漠上土匪多強悍,而是沒有人出手而已。這個平衡,不光是大漠上的平衡,也是官與匪之間的平衡。他們以外反了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搶人殺人,可以得到更多,但是卻不知道,這也是自己走向末日呢。”


    “如果毫無節製地下去,商路斷了,土匪也沒有活路,不能搶商人,怎麽辦?”


    “或者,土匪可以糾結在一起,向西遼、吐蕃那些遊動的部族一樣,搶大的,形成規模,又會怎麽樣?這大漠上,土匪接近二千人,結成一片,稍微整理一下,就是殺人不眨眼的軍隊,這樣一個隊伍存在,不光是危害三地百姓那麽簡單,生存在三地交界處的這支隊伍,對西夏、吐蕃、西遼都是個危險。對散兵遊勇,流寇可以不以為意,對一支隊伍,就另當別論了。”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把住他的脈搏:“內傷已經不礙事了。你不會沒事在這裏呆那麽久,應該有事要做吧。明天我們動身好麽,我也想去看看你那土匪窩子。”


    溫和一笑:“好。”


    退路


    動身之前,寶瑞給妖刀仔細檢查了背上的傷,無緣穀出品必為良品的金創藥果然不是蓋的,傷口癒合的趨勢很好。


    妖刀站在院子矮牆外,定定地望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麽。


    站了良久,妖刀長噓了一口氣,象是對寶瑞說,又象是喃喃自語:“我十五歲就離家,在西邊這裏,呆了整整十年。狡兔三窟狡兔三窟,這裏是我最愛的地方。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這裏是我最後的退路。你看,下麵就是湖。到了這裏,看到這個湖,我就能靜下來思考,下一步在哪裏。”


    說完眯眯眼睛,退後兩步,提掌運氣,“嗨”的大喝一聲,小院的土牆轟地塌了下來,黃土碎石幹糙一股腦地將山石裏的小屋堵了個遍,即使站到麵前看著,誰也想不到這裏麵還有個能住人的屋子。


    寶瑞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種沉甸甸的感覺,壓在心頭,她突然覺得,妖刀似在告別什麽,過去嗎?


    這樣想道,便望向妖刀:“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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