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旨一郎喝了一口茶,又繼續說道:「後來我們的接觸就多了一些,當您的學生羅世城被捕以後,您那鎮靜的態度被感情的波濤衝破了,您焦急了。接著,我特地請您和我一同去檢查他的遺物,我知道您是如何急於要拿到他那些不宜公開、更不宜落人我手中的遺物。但是不幸得很,那本記著他和另外幾個學生活動的重要記事本偏偏讓我發現了。我看了,並且記住了那幾個學生的名宇。後來我把本子交給您了,我在等待著,看您怎麽辦?開始我以為您會膽怯,會不敢拿走。因為隻要我一伸手,您就會立即陷入羅網。這一切,您當然會看得清清楚楚,您會感到那羅網就張在您的麵前,您會把手縮回去。可是,您沒有顧到個人的危險,您不但拿走了本子,還把那封寫有羅世誠家庭地址的信也拿走了。您冒著坐牢、殺頭的危險這樣幹了。而更使我驚奇的是,幹完這樣的冒險事情以後,您不但不藏不躲,還照常上班,見了我的麵也一如既往,好像您根本沒有幹過任何伯人的事情一樣。您的鎮靜使我不由得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我看錯了,那本子和信您根本沒有拿走?我又第二次去重新檢查羅世誠的遺物,不但本子和信確實沒了,竟連任何可疑的東西和線索都沒有留下,您幹得於淨利落!您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保衛著別人——也可能還要加上保衛您的信仰。您的行動不但使我佩服,使我同情,也使我非常感動。緊接著,我們又都到羅世誠家去了——可惜的是我去晚了一步,沒能在那特定的環境裏遇上您。如果那時遇上,可能今天我要說的話在那時就說了。當然,羅家的人——主要是當時自稱為小學教師、實際是名演員柳絮影小姐,隱瞞了您去過的真實情況,這我從她家的種種跡象和哭紅了的眼睛上都可以斷定。所有這一切,都向我說明:您是一個熱愛祖國的人,但又不是一個簡單的、單純的愛國者,您不是一個人在行動。」


    玉旨一郎講完,就目不轉睛地盯視著王一民,等待著他的回答。


    王一民這回沒有再沉默,他異常冷靜地說道:「對您的推理和判斷,我先不進行辯解和說明,我將保留這個權利。我想先大膽地問您一下:您講這些是要達到什麽目的?」


    「我要進一步了解您。」


    「了解並不是目的。」


    「我的目的很簡單,」玉旨一郎一揮手說,「我早就當您講過,我要有您這樣一位詩書傳家,深曉漢文,能夠和我在事業上共同切磋琢磨的中國朋友。交朋友,就必須要有所了解。」


    「可是這種了解不應該是單方麵的。」王一民也一揮手說,「如果您是以上司——副校長的身份來詢問一個教員,那我將有問必答。如果為了達到您所說的目的,那就應該是雙方麵的。」


    玉旨一郎點著頭說:「您說的有道理。」


    「可是我一點也不了解您。」


    「我的心向您敞開著。」


    「那您能允許我大膽地向您提問題嗎?」


    「像您剛才說的那樣:我將有問必答。」


    「好。」王一民點點頭,鄭重地說道,「我對您不了解的地方很多——不,不是不了解,是不理解。您用您的行動在我的腦子裏打上了一長串問號,這一串問號匯集到一起,就成了一個謎。不必諱言,您曾間接地、直接地,給過我好多援助,這是正義的援助,是人道主義的援助。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我早就應該站到您的麵前,在向您致謝的同時,主動伸出友誼的雙手。但是嚴酷的現實不但限製我在行動上那樣做,連感情上的流露都不可能,因為什麽會這樣呢?」


    玉旨一郎垂下眼簾說:「因為我是侵略你們的日本人。」


    「不,不單純是為了這個。」王一民搖搖頭說,「您是一個日本人,但卻不是一個普通的日本人。您是哈爾濱——甚至整個北滿的日本統治者玉旨雄一閣下的親侄子,在您背後站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請允許我用一個不夠恰當的比喻:猶如您在前邊走,您的背後跟著一頭老虎,您走到哪老虎跟到哪,這在中國叫什麽呢?」


    「您的意思是說『為虎作悵』吧?」


    「至少會讓人往這方麵想。一往這方麵想,您的那些正義行動就必然被畫上問號。」


    「這麽說,您的問號主要是集中在我和家叔的關係上?」


    王一民點點頭。


    「好。那我就向您講講我的家庭情況吧。」玉旨一郎喝了一口茶,仰起頭,眼睛望著西邊牆上貼的大小兩個烏龜,緩緩地說起來……doubleads();亦凡公益圖書館(shuku)掃校下一章回目錄


    「祖父生我父親和叔叔兄弟二人。祖父希望他倆都能繼承家學,研究古漢文。


    所以從他們開始讀書起,就教他們學習比漢兩種文字。父親比叔叔大五歲,所以學習的時候自然就形成祖父教父親,父親又領著叔叔學的局麵。


    「父親和叔叔這兄弟二人,不但歲數差得比較多,秉性相差就更加懸殊。父親敦厚踏實,老成持重,讀書非常用功,祖父誇他是讀書種子,可以繼承父業;叔叔眼尖嘴快,飛揚浮躁,讀書不用心,全靠小聰明。祖父說他聰明外露,難成大器,調教不好,將要長成一棵歪材。因此對叔叔管教很嚴,經常考核他的功課,父親也盡全力幫助他,所以他在日、漢兩種文字上,還都打下了比較深厚的基矗「不幸的是在父親二十六歲那一年,方滿五十歲的祖父就過早地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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