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笑聲止住以後,玉旨雄一舉起酒杯說:「好了,敝人也等不得了。讓我們舉起酒杯,為日滿親善,一德一心,共存共榮而於杯!為日本天皇陛下,滿洲皇帝陛下萬壽無疆而幹杯!」


    人們往起一舉酒杯的時候,吹奏樂隊的樂聲又起來了,但這次聲音和方才不同了,原來在小號的喇叭口上都塞上了弱音器,又增添了一些吉他等輕音樂的樂器。


    幹杯以後,整個宴會廳裏立刻嗡嗡起來,讓酒讓菜的聲音從每張桌子上傳出來。


    玉旨雄一又喝了一口日本清酒,轉對柳絮影說:「今天我們家庭的主要成員都看了柳小姐演的戲,除了敝人和內子之外,還有我的侄子,他是研究中國教育學的,對中國和滿洲都有很深的感情,我介紹他和柳小姐認識一下吧。」


    還沒等柳絮影答話,玉旨雄一就向第二桌一招手喊道:「一郎,你過來。」


    玉旨一郎應聲走過來了。


    柳絮影這時才發現玉旨一郎也來了,她當然認識他,他給她家留下的一百元錢,她還分文未動地保存著呢。她對這個神秘難測的日本人,充滿了疑問,但並沒有反感,尤其是聽王一民講了他的一些事情以後。這時,她見他走過來了,就站起來向他微笑著說:「義朗先生,好久不見了,您好?」她說的「義朗」是玉旨一郎到她家去的時候的化名。


    玉旨一郎也神秘地微笑著點點頭說:「柳小姐,您是幾時不當小學教師,改行當演員的?」


    這個「當小學教師」的話,也是玉旨一郎到柳絮影家去的時候,柳絮影臨時編的,想不到他還記得。現在舊話重提,柳絮影不由得臉一紅說:「還用改行嗎?什麽職業不都包括在演戲當中。」


    柳絮影的妙語說得玉旨一郎笑起來。


    這時準備給他們介紹的玉旨雄一卻被他倆給弄糊塗了,他眨著眼睛問道:「怎麽回事?你們早已認識?」


    沒等柳絮影答話,玉旨一郎搶先說道:「柳小姐曾經當過小學教師,我曾經向她請教過小學教育中的問題。」


    玉旨雄—一聽笑道:「好,好,想不到你們還是同行,今後一郎要多多請教您呢。」


    柳絮影看看玉旨一郎,玉旨一郎又神秘地笑了,柳絮影也忍不住笑了。


    玉旨一郎回到他的座位上去。


    這時,樂隊又換了一支樂曲,一個打扮得非常妖冶的中國歌女站在高台上,雙手握在一起,捧在高高隆起的乳房前,淫聲蕩氣地唱道:早行樂,早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錢明日說。


    天翻地覆君莫管,花前月下盡消磨。


    喝兩杯美酒,唱一曲短歌,這個歌女是新從上海到哈爾濱來的,名叫陳麗寶。


    她專唱那些頹廢淫靡的小調,《早行樂》就是她的拿手歌曲之一,是她把這首享樂至上的歌曲由十裏洋場帶到這東方小巴黎來的。她演唱的一個最大特點是充分發揮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古老音樂「理論」,形成了她的獨特演唱方法。當她的歌唱到了高潮的地方,人們都被吸引得側耳傾聽的時候,她會突然把脖子往前一探,把聲音猛往下一收,音量收到最小的限度,就像俯身在你耳旁邊說悄悄話一樣。如果這首歌曲是大家所熟悉的,那她於脆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光看她那鮮紅的嘴唇上下翻動,而聽不到一點聲音。這時連樂隊也不伴奏了,全場沒一點聲音,千萬雙眼睛都盯著她那張紅嘴,想聽而聽不著,聽不著又像聽著了,就在這迴腸盪氣的時候,她又突然把脖子往上一揚,胸脯一挺,雙手往起一伸,聲音就像從喇叭裏衝出來的一樣,一下灌滿全場,貫滿每個人的耳朵,於是一個滿堂彩轟然而起。不,叫滿堂彩並不準確,因為那喊聲裏充滿了怪聲的叫好,扯著嗓子的嗥叫,野獸一樣的嘶鳴,還有跺地板的,拍椅子坐席的,把兩個手指頭插到嘴裏吹口哨的,甚至還有往空中拋橘子皮,扔帽子的。一陣瘋狂過去又來一陣。陳麗寶像一針超級嗎啡一樣,麻醉了好多哈爾濱青年的神經。今天,日滿俱樂部花重金把她請來了,要給這些日寇、漢奸們也注射一針。這些老政客本來都是一些酒色之徒,經她用那種特殊的演唱方法一刺激,那渾身的肥肉立刻輕了幾十斤,有的競跟著那樂曲的節奏抖擻起來。


    他們的表現形式當然不會像劇場裏的青年那樣跺地板,吹口哨。青年的特點之一是有多少熱量就放多少,有時甚至放過了頭。而老傢夥則講究留有餘地,他們把勁頭憋在心裏,憋得大肚子直忽閃,憋得腮幫子直打顫,憋得手腳亂動彈,有的甚至像足球「越位」一樣,越到了不應該越的地方,這我們在下一章裏將要具體寫到。現在先讓我們再來看看那個玉旨雄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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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的哈爾濱


    玉旨雄一這個侵略者的頭目可沒有被陳麗寶的歌聲迷住,他腦子裏正在打著如意算盤,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的時候,他讓何占鰲在二樓盧淑娟畫畫的那個房間裏擺上幾樣精選的酒菜,放上兩份杯盞,然後把作家塞上蕭請去。他要利用暫短的時間和塞上蕭進行閃電式的席間個別談話。還是玉旨雄一先在那房間裏等候著。當塞上蕭被何古鰲引進屋裏的時候,玉旨雄一衝何占鰲揮揮手,等何占鰲退出去以後,他馬上熱情地接待塞上蕭。他像第一次和塞上蕭見麵一樣,滿麵堆笑地對塞上蕭讓座,斟酒。盡管塞上蕭臉繃得緊緊的,沒有一絲笑容,他還是笑著,一邊笑著一邊說道:「方才敝人在席間曾談到要和塞上蕭先生單獨談一談,並且也講了要談的內容。現在這屋裏隻有你和我,就讓我們開誠布公地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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