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旨雄一又仰頭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忽然收住,直著脖子問柳絮影:「柳小姐是什麽民族?」


    柳絮影完全恢復了鎮靜,她也直望著玉旨雄一,清清楚楚說了兩個字:「漢族。」


    「好,好一個漢族!」玉旨雄一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說,「漢滿蒙回藏,這五大民族以漢族人數最多,文化最高,您現在把我也當成漢族,這是對我最好的讚揚,因為這就等於說,我已經把日滿協和真正溶為一體,可以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讓人難以分辨了。」說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何占鰲又跑到玉旨雄一麵前,躬身等候著,直等玉旨雄一笑聲住下以後,他才說道:「閣下,客人都已人座,晚宴是不是馬上開始?」


    「好。」玉旨雄—一點頭說,「我講話。」


    何占鰲應了一聲「是」,馬上對樂隊一揮手,又喊了聲「停」!那首被反覆吹奏的《愛馬進行曲》立刻停下了。樂聲一住,何占鰲又麵對整個宴會廳,高聲說道:「諸位靜一靜,慶祝日滿俱樂部成立紀念晚宴現在開始!首先請我們尊敬的長者,日滿協和精神的體現者,黑龍江省參事官、濱江警備司令部和哈爾濱特別市警察廳主席顧問官玉旨雄一閣下訓活。」


    何占鰲話音未住,掌聲已起。他忙又伸開手臂往下按了按,等把掌聲「按」住以後,他自己又用日文翻譯了一遍,然後才帶頭鼓起掌來。他鼓得很用力,飯座上有些漢奸更是像參加一場鼓掌比賽會一樣,拚力地拍起來。尤其是坐在稍遠處的葛明禮,大巴掌拍得像放二踢腳一樣響,他多麽希望玉旨雄一能在他拍巴掌時候看他一眼哪!


    玉旨雄一顯然很熟悉這一套,也很欣賞這一套,等都表演完了以後,才慢吞吞地站起來,雙手合十,用佛教徒的禮法向四周拜了一拜說道:「諸位先生們,女士們!諸位日滿同寅們!先說明一下,敝人今天不說日語,也不用翻譯,因為參加今天宴會的日係同寅,多數是『滿洲通』,能聽懂滿係語言,所以就把翻譯那一層免去了。這樣可以省去一半時間,大家也就可以早一點動筷,品嚐盤中的美味佳肴了。


    今天俱樂部為了體現日滿協和的精神,特地為諸位請來了日滿名廚,讓大家享受一頓日滿合餐。是幾日滿名菜應有盡有。日本的雞素燒、沙西密。田不拉,滿洲的燕窩、猴頭、沙魚翅,都管保做得香甜可回。你看,經敝人這一說有的同寅已經咽唾沫了……」席間響起了一陣笑聲。玉旨雄一是一個善於辭令的老政客,他知道在什麽場合講什麽話。他自己也很欣賞自己的講話。沒等大家笑聲停下,他又說了一句,「而且宴席還遵照日滿兩國的風俗習慣,日本菜上單數,滿洲菜上雙數,讓同寅們皆大歡喜。」


    又是一陣笑聲。


    「好了,閑言敘罷,書歸正傳。」玉旨雄一擺了擺手說,「今天是日滿俱樂部成立的喜慶日子,我們為什麽如此看重這個日子呢?又是遊藝,又是演戲,又是夜宴……就因為它體現了一種精神。請諸位試想一下,自滿洲建國以來。為什麽諸事進展得如此之神速,是天時乎?是地利乎?答日皆非也。實乃日滿協和,一心一德,共存共榮,亦即古人所倡人和之所致也。」


    玉旨雄一得意揚揚,搖頭晃腦地說了這一通以後,又笑了笑說:「敝人每唱王道樂土之頌歌,都免不了要說些文縐縐的話,習慣養成,很難改變,還得請諸君原諒。」


    一陣笑聲過後,他又接著說道:「人和,是勝利之本源。而我們這日滿俱樂部,就是人和精神的具體寫真,這就是我們如此看重今天這紀念日的主要原因。」


    又是一陣掌聲。


    「今天的紀念活動,真是一次盛會。使這次盛會更加添色的是北方劇團的先生小姐們的精彩表演。他們是滿洲帝國的真正藝術家,他們完全可以東渡日本海,到友邦之國去出演。但是出演的節目內容要改換一下。就是在滿洲國出演,敝人也建議你們要把節目內容換一換。」


    全場的空氣立刻變了,笑聲沒了,人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尤其是北方劇團的演職員們,更都精神緊張地直望著他。


    玉旨雄一卻一點也不緊張,他甚至還輕鬆地笑著說:「換什麽內容呢?那很多呀!譬如敝人方才說的『人和精神』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內容呀!當然這不是三國時代劉備的『人和』,這『人和』要充滿新時代的精神,那就是日滿提攜,共存共榮的『人和』。這『人和』給滿洲帝國帶來無限的幸福和希望,是應該大書而特書的。


    所以我建議作家塞上蕭先生——塞上蕭先生來了吧?」


    玉旨雄一剛一發問,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何占鰲馬上往前邁了一步,指著第二桌上的塞上蕭說:「來了,那位就是。」


    玉旨雄一向塞上蕭微笑著點了點頭,塞上蕭卻雙眉緊蹙,一動不動地直望著他。


    玉旨雄一仍然毫不介意地微笑著說:「塞上蕭先生是非常有寫作才華的滿洲作家,就像柳絮影小姐是非常有表演才能的滿洲藝術表演家一樣。所以我建議你們再度合作,繼《茫茫夜》之後,寫一出、演一出漚歌王道樂土的話劇,它的名字應該叫《朗朗天》,就是讓朗朗的青天覆蓋著無邊的王道樂土的意思。關於這意思,我還要和塞上蕭先生單獨談一談。現在,在這即將開始的酒席筵前,不宜再多談這嚴肅的內容了。是呀,有的先生已經等不得了,諸君看……」說到這裏他一指和他同桌的哈爾濱市特務機關長小原鬆太郎說,「小原君眼睛一直盯著那盤生魚片,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靜默好久的宴會廳又發出了笑聲,小原鬆太郎那黃麵餅子一樣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好像連那剃得溜光的禿頭都紅了,他極為尷尬地咕噥了一句誰也聽不清的日本話,又惹得玉旨雄一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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