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來到了王麻子膏藥鋪那一帶。說王麻子膏藥鋪還用「一帶」這個詞,是因那不是一家兩家,而是一大片。這些膏藥鋪,都是低矮的小房,房小匾可大,有的真使你擔心把房簷壓塌了。而且都是黑漆金字,明光瓦亮。上麵寫著各種不同的王麻子。有真王麻子、老王麻子、南王麻子、北王麻子、真正老王麻子……除了這些真和老的王麻子之外,競還有自號為假王麻子、真正假王麻子、真假王麻子、假假王麻子的……初來到這裏的人一看這些金字牌匾真使你眼花緣亂,良莠不分,好壞難辨了。而在大匾之下,玻璃窗之外,又都有一條寬大的案子,上麵陳列著龜蓋、熊掌、死蛇、於鱉、魚骨。猴皮……這幾乎是每家王麻子膏藥鋪都有的基本陳列品。


    除此之外,就是和熬膏藥根本無關的玩物了。有掛著各色各樣精製鳥籠子的,裏邊養著愛唱歌的黃鵬、畫眉。相思和百靈鳥,還有色彩鮮艷的翡翠鳥和排胸鸚鵡,甚至也有那訓練得會說話的鸚哥和八哥。除開這些觀賞鳥類之外,也有養吃紅肉拉白屎的老鷹的,因為據說那「白屎」也可以曬幹人藥。還有一家竟出奇製勝地在會說話的鸚哥下邊拴著一隻能蹦善跳的猴子,讓這兩個飛禽走獸配套表演,那鸚哥在上邊說一句「拿王八蓋子」,猴子就跳過去把龜蓋舉起來,給周圍觀眾看看,再說一句「拿老鱉」,猴子又跳過去舉起幹鱉讓觀眾欣賞,每次都是準確無誤,百拿百準。


    逢到這時候,他這裏的觀眾就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致使那些擺地攤演雜技的都得退避三舍。據說這一套飛禽走獸後來被一個有權勢的漢奸硬給熊了去,在他家裏又重新配上套了。他把猴子拴到電話機桌旁,鸚哥掛在電話機上邊,電話鈴聲一響,猴子就抓起電話耳機,舉到鸚哥的尖嘴之下,鸚哥就捲動它那柔軟的肉舌,問句「您找誰?」然後再說「您等等」。猴子就把耳機放在桌子上,去按動電鈴,主人就來了。這一雙飛禽走獸雖然升格和現代通訊工具配套了,卻再也不能和廣大觀眾見麵了。


    在這些鳥獸之外,還有養金魚、綠毛龜、鬆鼠、黑眉錦蛇和各種奇花異草的。


    開王麻子膏藥鋪的竟在這些玩物上大費心機,爭強鬥勝,好像誰能在此中得勝誰的膏藥就最靈似的。但這也給人們帶來了好處,使這裏成為免費的觀賞區,那些住小店的勞動人民在食不果腹的時候,到這裏走走也就可以消除憂悶了。


    王一民在這裏轉了一轉,碰見兩位反日會的骨幹同誌,領著三兩會員走過來,彼此都微笑著點點頭,心照不宣地走過去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家挨一家的小飯館了。這些小飯館可和王麻子膏藥鋪不同,都是分門別類各有特點,而且幾乎家家門口都特選一個高嗓門的跑堂的,站在門口大聲吆呼著「裏邊請,裏邊請,吃餅白喝湯,喝茶不要錢」等招攬主顧的口訣。王一民這時肚子有點餓了,想要吃點什麽,好迎接即將要到來的戰鬥。正在他要擇門而人的時候,忽然從一家專賣生魚的飯館裏跑出來一位老年人,直奔他撲來。王一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中附近那個白露小吃鋪的何掌櫃。還沒等王一民開口,這位老人就一把拉住他熱情地說:「王先生,真巧哇!在這遇上您了!」


    王一民也很感意外,最近他聽老傳達李貴向他匯報,說這位何掌櫃對日本侵略者恨之人骨,老李貴想發展他加入反日會,現在正在積極培養。在這種情況下,王一民也有意地多接近了他一些,情誼比從前深了。可是現在還沒有正式人會,他怎麽也來了?是巧遇還是……正在王一民思量的時候,老何頭又說上了:「既然遇上了,就得在一塊樂嗬樂嗬。走吧,跟我進屋吧。」說著就往生魚館裏拽。


    王一民忙往後退著說:「不,不,我已經吃過了。」


    「淨瞎說,我早看明白了,你那左顧右盼的樣子,不是正在找吃飯的地方嗎。


    往日是您照顧我,今天我請客,管保讓您滿意。」


    「不,我真吃過了。」


    「不行,說啥也得讓您吃上我這頓生魚。快進去,屋裏還有您的熟人呢。」


    「誰?」


    「進去就知道了。」


    正在他們這推推讓讓的時候,站在生魚鋪門口的跑堂的跑過來了。他尖著嗓子喊道:「請吧,請吧,請客不到,兩頭害臊;強拉不進,交情不深;甩手就走,不夠朋友。請吧……」讓他這一喊,王一民也樂了。在這情形下,若再硬走,可就真「不夠朋友」了,而在北市場這種地方,是更講究這一套的。於是他隻好在拉讓之下,走進這個吃生魚的小飯館了。


    小飯館門簷很低,高個的得低著頭走,連王一民也不敢昂首而人。房子低窗戶可大,臨街是一排玻璃窗,坐在屋子裏可以一邊淺斟慢飲一邊觀賞著窗外遊人。屋裏擺著六七張方桌子。王一民一進屋,就見臨窗牆角的桌子旁有三個人迎著他站起來,笑著向他招手。他一看,原來是一中老傳達李貴和校役老馮、大師傅周一勺。


    三個人都是反日會員,可是後兩個都和王一民沒有直接關係,王一民了解他們的底細,他們可不知道王一民的實情。隻是因為王一民平常不斷接觸他們,就都對這位有學問的老師發生了好感,拿他不見外。今天一見,便忙站起來,熱情相迎。王一民一邊笑著向他們打招呼一邊走到桌前,隻見桌上隻擺著碟、筷和酒杯,生魚還沒上來。這時老李貴忙把自己坐的位置讓給了王一民。這座位背靠牆,斜對玻璃窗,既不引人注目,又可以對屋內和窗外的景物、人群一覽無餘。王一民明白老李貴的用意,就不過分謙讓地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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