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應聲跑進來,她真的穿著那四寸高的高跟鞋跑起來了,跑得那樣輕盈。


    還沒等冬梅站穩,盧秋影就吩咐上了:「去把餐廳裏的鮮花分一瓶放這屋裏,要選最鮮艷的;再把香爐裏焚上香,一進樓門就要聞到香味,要快!」


    「是,少爺。」冬梅轉身要走。


    「回來。」盧秋影又一指牆根下的碎玻璃碴子說,「趕快掃走!你一個人幹不過來再喊春蘭、夏鵑她們來。」


    「回少爺,她們都在餐廳裏忙著呢,這裏我一個人能忙過來。」


    「好,一切都要快!」


    「是。」冬梅答應完急忙走出去取答帚和攝子。


    盧秋影在屋裏打了一個彎,忽然向外麵走去,走到門口又跑回來對王一民說:「對,我忘了,我還要請您批改那首《詠蠟燭》的詩呢。您看我這回寫得怎麽樣?


    我就取來。」


    盧秋影說完就跑進裏屋去了。


    這首《詠蠟燭》的詩是前兩天王一民給盧秋影出的題目。當王一民第一次看完盧秋影那些寫在緞麵灑金筆記本上的無聊短文和歪詩以後,就想盡自己的可能把這位少爺往正路上引一引,因此就找了一本《新詩歌》給他看。《新詩歌》是在左聯領導下,由中國詩歌會主辦的,是和新月派的《新月》詩刊作鬥爭的戰鬥性很強的進步文學刊物。在偽滿初期,這樣刊物還未被查禁,在知識分子中還公開流傳著。


    王一民想從這裏開始,扭轉一下盧秋影的興趣。哪知道這位少爺一邊翻著一邊皺眉頭,當看到一首《詠蠟燭》的詩以後,他竟把嘴一撇說:「這算什麽詩呢!什麽『人間缺的是光明,需要你來鋪灑』,什麽『你那搖曳的紅光幫助人類寫下自己的歷史』。太沒味兒了,我寫一首也會比他強。」


    這首詩本來是王一民比較欣賞的,認為和過去這類詩相比,寫出了新意。但現在卻被盧秋影貶得一文不值,麵對著這位少爺那撇得扭歪的薄片嘴,王一民心中氣不打一處來,便脫口而出地說道:「好,那就請世兄作一首。題名也叫《詠蠟燭》吧。」


    「好吧。」盧秋影把《新詩歌》往桌上一扔說,「過幾天交卷。」


    幾天過去了,王一民也沒再問,以為他說說就算了,自己也不打算對這位少爺過分求真。想不到他還真寫出來了,這一來倒引起了王一民的好奇心,想看看寫得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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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回目錄


    夜幕下的哈爾濱


    盧秋影把詩交給王一民就急匆匆地出去了。王一民一看,詩是用墨筆寫在宣紙書箋上的,瀟灑的小行書,寫得很有功夫,隻有在這筆字上才能找出一點他父親薰陶的痕跡。但是這些漂亮的小字表現出來的將是什麽內容呢?王一民馬上聯想到他那本子上的嚇人詩句,什麽「靜美的女人,帶著淺黑的色調……血盆似的紅嘴……」要把『有為的青年,整個吞咽「等等。王一民想到這些不由得雙眉緊蹩地搖了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向手中的書箋上看去,隻見上麵寫著:蠟燭啊!


    有人說你那搖曳的微光,


    好像少女在暗夜中哭泣。


    他們還舉出明證,


    說在你身上掛滿了淚痕。


    這全是對你惡意的誹謗,


    我要為你把正義伸張。


    蠟燭啊!


    你應得到的不該是誹謗,


    而應是熱情的褒獎,


    美妙的讚賞。


    你為了給人們送來光明,


    甘願用自身的血肉,


    燃起劃破黑暗的光亮,


    人們本應把你當成榜樣。


    蠟燭啊!


    你的一生雖然如此短暫,


    卻從始到終,


    都在和黑暗作戰。


    夜越黑,你越亮,


    你用奮不顧身的精神,


    把黑暗驅趕!


    你一定深深地知道:


    當一個人心中充滿了黑暗,


    罪惡便在那裏出現;


    當一個空間充滿了黑暗,


    壞事便在那裏泛濫;


    當整個世界充滿了黑暗,


    人類便墮入罪惡的深淵。


    所以


    你才和黑暗勢不兩立,


    你才把光明送向人間!


    王一民是皺著眉頭開始看這首詩的。但是他看著看著眉頭舒展開了,越看越覺得有內容,有新意,有閃光的思想。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盧秋影寫的。這和盧秋影寫的那些歪詩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不可同日而語了。難道幾天工夫他就會有這麽大的變化2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他不由得又從頭看了一遍。這一遍他發現有兩處小小的改動,改動的字體乍一看和原詩的宇很相像,可是細一辨認,就找出了區別。


    後改的字體娟秀纖細,挺拔中帶有嫵媚之氣,好像出自女人之手。這是誰的字呢?


    是不是就是這首詩的真正作者呢?王一民越看越覺得有這樣可能,現在隻是要弄明白這後改的字是出自誰的手筆。


    正在王一民猜想的時候,冬梅進來了。她雙手捧著一個翠藍色的晚清官窯大花瓶,裏邊按照「三大枝」的插法插著形形色色的花株,真是花團錦簇,五彩繽紛。


    花枝插得高低錯落,濃淡相間;綠瘦紅肥,相映成趣,真使人感到雜而不亂,多而不繁,可稱得上是一項藝術作品了。冬梅把花瓶輕輕地擺到寫字檯的一角上。王一民正坐在寫字檯前,離花瓶不過二尺遠,他隻覺一股異香撲鼻,不由得又深深地吸了兩口,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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