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心理] 《禪話》作者:南懷瑾【完結】


    話頭——答叔、珍兩位質疑的信


    清人舒位詩謂:“秀才文選半飢驅。”龔自珍的詩也說:“著書都為稻粱謀。”其然乎!其不然乎?二十多年來,隨時隨地都須要為驅飢而作稻粱的打算,但從來不厚此薄彼,動用腦袋來安撫肚子。雖然中年以來,曾有幾次從無想天中離位,寫作過幾本書,也都是被朋友們逼出來的,並非自認為確有精到的作品。


    況且平生自認為不可救藥的缺點有二:粗鄙不文,無論新舊文學,都缺乏素養,不夠水準,此所以不敢寫作者一秉性奇懶,但願“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視為人生最大享受。一旦從事寫作,勢必勞神費力,不勝惶恐之至,此其不敢寫作者二。


    無奈始終為飢餓所驅策。因此,隻好信口雌黃,濫充講學以餬口。為了講說,難免必須動筆寫些稿子。因此,而受一般青年同好者所喜,自己僅覺臉紅。此豈真如破山明所謂:“山迥迥,水潺潺,片片白雲催犢返。風瀟瀟,雨灑灑,飄飄黃葉止兒啼。”斯如而已矣乎!


    但能了解此意,則對我寫作、講說,每每中途而廢之疑,即可諒之於心。其餘諸點,暫且拈出一些古人的詩,借作“話題”一參,當可會之於心,啞然失笑了!關於第一問者:


    中路因循我所長,由來才命兩相妨。


    勸君莫更添蛇足,一盞醇醪不得嚐。(杜牧)


    促柱危弦太覺孤,琴邊倦眼眄平蕪。


    香蘭自判前因誤,生不當門也要鋤。(龔自珍)


    關於第二問者:


    飽食終何用,難全不朽名。


    秦灰招鼠盜,魯壁竄鯫生。


    刀筆偏無害,神仙豈易成。


    卻留殘闕處,付與豎儒爭。(吳梅村)


    關於第三問:


    一缽千家飯,孤身萬裏遊。


    睹人青眼少,問路白雲頭。(布袋和尚)


    勘破浮生一也無,單身隻影走江湖。


    鳶飛魚躍藏真趣,綠水青山是道圖。


    大夢場中誰覺我,千峰頂上視迷徒。


    終朝睡在鴻蒙竅,一任時人牛馬呼。(劉悟元)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站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南懷瑾   1973年孟春


    中國禪宗的初祖——達摩大師


    據禪宗的史料的記載,菩提達摩秉著他師父(印度禪宗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羅)的遺教,正當中國南朝粱武帝普通元年、後魏孝明帝正光元年(公元五二0年)期間(據《景德傳燈錄》。[宋本]的西來年表。)到達了中國。他的師父的遺教說:“路行跨水復逢羊,獨自棲棲暗渡江。”便是指他由南印度渡海東來,先到南朝與粱武帝見麵,話不投機,因此就棲棲惶惶地暗渡長江,到了北朝的轄區河南的嵩山少林寺。佛典中對於傑出的人才,向來比之為龍象。達摩大師在南北朝時代,傳授了禪宗的心法,雖然有了二祖慧可(神光)接承了他的衣缽,但是道育和尚與道副和尚以及比丘尼總持,也都是他的入門弟子。尤其是神光與道育,更為傑出。但是他們遭遇的時勢,與傳教的阻力也更為艱難。這便是他師父遺言所謂“日下可憐隻象馬,二株嫩桂久昌昌”的影射了。


    中國的畫家,在元、明以後,經常喜歡畫一個環眼碧睛而虯(qiu2:虯龍,傳說中的一種龍)髯(ran2:兩頰[jia2]上的鬍子。泛指鬍子)的胡僧,足踏一枝蘆葦,站在滔滔的波浪間,作前進的姿態,那便是描寫達摩大師由南朝暗渡長江而到後魏的典故。達摩偷渡過江到北方去是不錯,是否用一枝蘆葦來渡江,卻無法稽考。這很可能是把神僧“懷渡和尚”的故事,納入“獨自棲棲暗渡江”的詩情畫意中,以增添達摩的神異色彩。


    對我是誰人不識


    達摩大師由南印度航海東來,先到了廣州。那時,距離唐太宗時代大約還差一百年,玄奘還沒有出生。而在這以前,印度的佛教與印度的文化傳入中國,都是從西域經過中國西北部而來的。中國歷史上所稱的北魏(或稱後魏),便是佛教文化的鼎盛地區,也是南北朝期間佛教最發達的時期。同時,也是中國佛教從事翻譯,講解佛經義理,尋思研探般若(慧學)等佛學文化的中心重鎮。


    同此時期,南朝的粱武帝也是篤(du2:忠實,全心全意。)信宗教的統治者,他以宗教家的資質,虔誠地相信佛經與道教。曾經親自講解佛經與《老子》,又持齋信佛,捨身佛寺為奴,又充當傳教師,講解道書,過一過傳教師與學者的癮,這已是違背大政治家的法則,沒有做到無偏黨而“允執厥中”,也可以說,因此便註定他要失敗的後果。所以達摩大師的師父(般若多羅),六十年前遠在印度時,便預言他會失敗。他告訴達摩說:“你到中國傳道,將來悟道之士,多不勝數。但在我去世後六十多年,那一個將有災難,猶如‘水中文布’(指粱武帝),你須好自為之。最好不要在南方久耽,因為南方的領導者,隻是喜歡世俗有所為而為的佛教功德,對於佛法的真諦,並沒有真正的認識。”


    達摩大師又問他師父,中國佛教以後發展的情形。他師父說:“從此以後再過一百五十年,會有個小災難。”同時告訴他另一預言:“心中雖吉外頭凶,川下僧房名不中。如遇毒龍生武子,忽逢小鼠寂無窮。”這便是指中國佛教僧眾中有些不自檢點,因此招來北周武帝的廢佛教、廢僧尼的災難,業就是中國佛教史上有名的“三武之難”之一。


    預言的偶中也罷,不幸言中也罷,這是禪的零星小火花,而非禪的重心,並不足為奇。後來達摩大師初到南方與粱武帝見了麵,粱武帝果然問他:“月+關(我)登位以來,造佛寺、寫佛經,引度人們出家為僧,多得不可勝記。我這樣作功德,請問會有什麽結果?”大師說:“這些並無功德。”粱武帝問:“何以沒有功德?”大師說:“這些事,隻是人們想求升天的果報,終歸是有滲漏的因果關係。猶如影子跟著形體,雖然是有,畢竟不是真實的事。”粱武帝又問:“怎樣才是真的功德呢?大師說:“真正智慧的解脫,是證悟到智慧的體性,本來便是空寂、圓明、清淨、妙密的實相無相。這種智慧成就的真功德,不是以世俗的觀念求得的。”粱武帝問:“怎樣是聖道最高的第一義呢?”大師說:“空廓無相,並無聖道的境界。”粱武帝問:“那麽,與我相對的是誰呢?”大師說:“不知道。”


    新語雲:原文記載:“帝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師問:‘廓然無聖’。帝問:‘對(月+關)者誰?’師曰:‘不識’。”今皆擅加語體新譯,以便此時此地的讀者容易曉了。如果求準確,仍須讀原文為準,不必隨便阿從。


    唯“不識”一句,應照唐音讀之。相當於現代的廣東話、閩南語。蓋廣東話及閩南語,還能直接唐音。如照現代語讀之,認為“不識”,就是不認識的意思,大體固然可通,究竟離禪宗語錄的原意甚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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