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胳膊被釘著,但路易斯還是聳了聳肩,“如果我隻是你的傳聲筒,那我剛才說的關於十字架的那些話又怎麽解釋呢?難道你上過宗教課嗎?”


    “去死吧。”


    “抉擇,米莉安,抉擇。”


    “我沒有任何抉擇可做,我隻是命運手中的一個木偶。”


    “記住,十字架,還有十字路口,其意義在於犧牲。耶穌站在十字路口,他選擇的不是代表人類世界的橫線,而是代表上帝的垂直線。”


    “你說得頭頭是道,但是——”


    這時,那群烏鶇和烏鴉展翅飛離了路易斯的雙臂。它們尖叫著,拍打著翅膀。米莉安隻看到一片盤旋的黑影。突然,銳利的爪子摳進了她的雙眼,把眼珠生生扯了出來——


    23命運之所求


    又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上。天空飄著幾朵不規則的雲——有的明亮,有的灰暗。不像陰天,也不像晴天。這種模稜兩可更容易讓人心煩意亂。


    米莉安頭痛欲裂。


    撞上樹枝,又做了噩夢。沒有比這更扯蛋的組合了。


    額頭上的包疼得要命,可臉頰上被槍管劃破的傷口也沒閑著。它又癢又疼,像隻飢餓的毛毛蟲在啃食一個誘人的大蘋果,當然,這蘋果是她的臉。


    此外,她的尾椎骨也隱隱作痛。


    而最糟糕的是,她身上連一支煙都沒有,所有的煙都裝在挎包裏。可是鬼知道現在包在哪裏,很可能已經落在了那個像瘋狗一樣的女人手中。


    她嘆了口氣,仰頭靠在身後的門上。


    她並沒有敲門的意思,隻是湊巧被裏麵的人聽到了,她聽見拖拉的腳步聲慢慢靠近門口。


    路易斯開了門。剛剛破曉就看到一個傷痕累累的姑娘坐在他汽車旅館的房間門外,顯然令他大為驚訝。


    “早。”她有氣無力地說。盡管隻有一個字,卻足以引得她周身疼痛。


    “我的天!”他驚呼一聲。米莉安看到了他的臉:那是真真切切的痛苦表情,或許比她正在經歷的痛苦還要強烈萬分。他伸出大手叉住她的兩側腋窩,輕輕地扶她起來。她的兩條腿搖搖晃晃,她擔心自己會暈過去,不過她深吸一口氣,擊退了眩暈的感覺。


    “不好意思,我本來可以帶點兒甜甜圈的。”


    “出什麽事了?”


    她的確考慮過將實情和盤托出。有些東西急欲從她身體裏釋放出來,就像一個人急欲擠爆一顆紅紅的、還未成熟的青春痘,看著它噴出膿液的衝動,叫人難以抑製。米莉安想把一切都告訴路易斯:她那神奇的超能力,她如何獲得的超能力,路易斯日漸臨近的死期,她如何矇騙他說阿什利是她的弟弟,他們如何因為一個裝滿冰毒的鐵皮箱子而險些喪了命。所有的一切,毫不隱瞞,毫無保留。


    但她沒有這麽做。


    她堅信那隻會給路易斯帶來傷害,那是自私透頂的做法。她不願在路易斯的肩上增加任何負擔(她不願讓路易斯為了她的罪孽而被釘上十字架),況且現在說什麽路易斯都不一定會相信她。她撒的謊太多了。


    “我的那個男朋友。”又開始撒謊,姑娘,你沒救了,“他找到我了。我以為我把他甩掉了,可他是個很聰明的渾蛋。他找到了我的住處,然後……”


    她仰起帶著血汙的臉,就像凡娜·懷特[1]向人展示自己的獎盃。


    “你瞧。”


    路易斯緊鎖眉頭,一臉怒容。


    “那王八蛋!”


    “沒事了。他傷的比我還厲害呢,我紮了那婊子——不對,是紮了那王八蛋一刀。我的腦袋可能不太清醒,所以用蝴蝶刀在他的腿上紮了一刀。”


    路易斯一聽,緊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米莉安很喜歡他這一點。


    “哼,他活該。你弟弟呢?”


    米莉安擺了擺手,“吃裏扒外的東西,他居然和我那男朋友站在一邊。我和他們兩個都徹底拜拜了。”


    “做得好。快進來吧,我幫你清理一下。”


    “唉,眼睛剛剛消腫,就又撞破了頭,劃破了臉,這是要參加全美超模大賽[2]的節奏嗎?”


    水龍頭裏嘩嘩流著水。路易斯用溫水浸濕了毛巾,輕輕為米莉安擦拭額頭。他的溫柔令她驚訝,要知道這與他彪悍的體型是多麽不符啊。瞧瞧他那雙大手,也許他能像捏碎一個番茄一樣輕鬆捏爛她的腦袋。可是他的觸摸是如此輕柔,甚至有些奇妙,像畫家的手。仿佛為米莉安擦臉是無比高雅的藝術。


    “你挺會照顧人的。”米莉安由衷說道。


    “我盡量小心。你臉上的傷口可能需要縫針。傷口雖然不長,但是很深。”


    “我才不縫針,貼個創可貼就行。”


    “那會留疤的。”


    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有疤更性感。”


    “你能回來我很高興。”


    “起初真不該走。”


    路易斯用牙齒旋開一支常見的止痛軟膏的蓋子,擠在手指上一點,然後塗抹在米莉安的額頭和臉頰上。她很享受他的觸摸,因為它單純而又親密。這種舒服的感覺讓她入了迷。她願意永遠擁抱這心無雜念的寧靜。


    可她控製不住自己的心,她禁不住會去想。


    他快要死了,一個討厭的聲音提醒她。


    米莉安喘了口氣,告訴那個聲音說:我知道。


    是的,她的確知道。她覺得命運就像一台巨大的過山車。每個人都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誰也不能提前下車。在坐過山車的過程中,人們會經歷高峰和低穀,急轉彎和長長的直線。人們會尖叫、緊張、恐懼。而最後的結局總是緩緩駛向終點。命運決定了我們要經歷的一切,命運之手主宰著世間萬物。


    但是她想,或許這世界上還有命運無法觸及的東西吧。也許尚未確定的是你對事物的看法,或者更重要的,你對它們的感覺。也許命運無法掌控你尋找心靈寧靜的腳步。她希望這是真的,因為她需要一點點心靈的寧靜。


    還有不到兩星期的時間,路易斯就將死在一座燈塔裏。


    她阻止不了,那是他從過山車上下來的時間。


    也許,她心裏想,那也是她走下過山車的時間。因為她不知道命運為她做了怎樣的安排,她對自己的人生歷程毫不知情。米莉安可以通過觸碰他人得知他們的死期,可這對她自己卻不起任何作用,因而她的命運至今還是個謎。看來她唯有等到最後時刻才能知道自己的結局,不過她懷疑自己多半是慘遭橫死。可是現在,路易斯的觸摸令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可愛,她或許會想,或者至少希望,自己是另外一種結局。


    “我想請你幫個忙。”她說。


    “手太重了?”


    “不,剛剛好。你很快就要走了是吧?”


    “對。”


    “帶上我吧。”


    他驚訝地縮回了手。


    “你想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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