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會為自己這窮困潦倒的境況感到自卑和羞愧,但漁歌卻好像沒有這種意識。他滿不在乎地對我們說:“屋子小,你們隨便坐吧。”


    陳思達坐到了破沙發上,我把書桌前的椅子拖到他旁邊,漁歌則坐在床上。


    我們靜默了一會兒。漁歌似乎在等著我們說話——是我們來找他的。我心中有很多疑問,但坐在他麵前,竟一時不知該怎樣開口。


    最後還是漁歌先開了口:“千秋大作家,你到我這裏來,是因為‘抄襲風波’的事吧?”


    既然他直接說到了主題上,我也沒必要繞圈子了。“是的。”


    “你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麽?”


    “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你想問我有沒有抄襲你的作品?”


    “不,我知道你沒有抄我的。”我直言相告。


    他那無精打采的眼睛稍微睜開了一些。“哦?你怎麽能肯定?”


    “你沒有機會抄到我的作品。”我望著他,“就像我也沒有機會抄到你的一樣。”


    我和他對視了十秒鍾以上。


    “沒錯,確實是這樣。”他承認道。


    “但我們的作品還是雷同了。”


    “是的。”


    “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你覺得呢?”他反問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來找你,希望和你一起尋找答案。”


    “尋找答案……”他仰麵苦笑,“恐怕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你為什麽這樣說?”我納悶地問。


    漁歌雙手一攤。“正如你們看到的那樣,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窮作家。我一貧如洗,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有問題。我的手機已經欠費停機了;房租拖欠了三個月,房東天天催著我滾蛋;我今天吃的唯一一頓飯就是中午的一碗麵,而明天吃什麽,我還得動動腦筋才行。千秋大作家,我們這種人過的日子是你難以想像的。就像‘抄襲風波’對我的打擊一樣,你根本無法理解這是多麽巨大和致命的打擊。”


    “不,我理解。”我說,“這件事對我同樣造成了很大的打擊。”


    “我相信。”他說,“但不同的是,你是早就成名的大作家,擁有固定的讀者群。就算這件事對你形成了一定的負麵影響,但一段時間後,你還可以用下一本新書來挽回一切。但我就不同了——作為一個首次出書的新人,就發生了這種情況,沒有任何出版社還會願意跟我合作。所以我說,這次的事件對我來說是致命的。不管我能不能找到那個‘答案’,我都沒有機會再來一次了。”


    “你何必如此悲觀呢?”我勸慰道,“隻要我們能證實自己沒有抄襲,就能扭轉現在的不利局麵。”


    “沒錯,但我恐怕沒有時間和金錢來支撐我堅持到那一天了。”他絕望地說,“你們這些衣食無憂的人根本無法想像我的生活境況有多麽艱苦。”


    我和陳思達對視了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漁歌說到這裏,好像有些收不住勢了,任由悲哀的情緒向外流溢。“本來,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但為了追逐心中的夢想,為了展現我的才華,我毅然辭職,開始專職寫作。以前寫的一些文章,都沒能引起太多的關注,以至於我一直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但我沒有放棄,我深信總有一天,我會寫出一部驚世之作……終於,我等到了,我尋找到了《詭臉》這個絕好的題材……”


    他本來絮叨地敘述著關於自己的往事,突然一下說到了重點上!我和陳思達都為之一振,全神貫注地盯著他。


    “這個故事,是我迄今為止發現的最好的一個小說題材!我寫出故事簡介和一部分樣稿,將它們發給一家出版公司,編輯很快就聯繫了我,說非常欣賞這個故事的構思,打算出版此書,並且承諾會大力宣傳!我當時欣喜萬分,認為出人頭地的機會終於來了。”


    “當時,我其實已是身無分文,但為了完成這本書,我向幾個難兄難弟東拚西湊地借了一些錢,然後就天天窩在屋裏,潛心寫作。為的就是看到書出版後給我帶來的名譽和收益……但是,出版之後不到一個星期,我就聽到編輯告訴我,這本書陷入到抄襲風波之中……”


    說到這裏,漁歌悲傷地望著我。“千秋大作家,你知道嗎?這件事對我來說,是最不利的。首先,我的書是三本書中最後出版的,給人的感覺是抄襲的嫌疑最大;其次,我是一個新人,沒有任何書迷和支持者。所以,你們的忠實讀者在維護你們的同時,詆毀和汙衊我,認定我就是抄襲者。而且讀者在知道我和你的書內容相似後,都會選擇買你的書,因為你是大作家——最後,編輯氣急敗壞地告訴我,我的書銷售量幾乎為零,各家書店紛紛要求退貨。”


    聽完他的一席話,我啞口無言了。本來,我還以為形勢對我最不利,現在才知道,最大的受害者其實是他。


    “還沒完呢——書賣不出去,書商自然虧了本。他們以抄襲為由,拒絕支付我稿費。其實他們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抄襲!但我勢單力薄,沒有辦法和他們對抗,隻能打掉牙齒往肚裏吞。最後的結果就是,我不但沒能得到一分錢,還背負了一身罵名,更欠下一筆債務,不知道該如何償還。所有不幸的事情全都集中到了我一個人身上。”


    我對他的遭遇深表同情,更為自己對他所造成的間接傷害感到遺憾和不安。但問題是,他說了這麽大一通,始終沒能說到我最關心的問題上。陳思達顯然也是這樣覺得。他有些忍不住了,問道:“漁歌,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是怎樣獲得這個故事題材的?”


    漁歌注視了我們一刻:“是根據一個人的真實經歷改編的。”


    我和陳思達迅速地彼此看了一眼。


    陳思達緊接著問道:“那個人是誰?”


    漁歌搖頭道:“這個我不能告訴你們。”


    “為什麽?”我問。


    “那個告訴我這件事的人要我向他保證,絕對不能透露他的姓名和真實身份。”


    這……和費雲涵提的要求一樣!我有些焦急起來:“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特殊情況我們可以特殊處理,你沒有必要再為他保密了……不,我的意思是,你就告訴我一個人,好嗎?我不會說出去的。”


    漁歌盯著我的眼睛反問道:“那麽,千秋大作家,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題材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略微遲疑了一下,回答道:“跟你一樣,也是根據某個人的親身經歷改編的。”


    “也是那個人親口告訴你的?”


    “沒錯。”我注意到他說的那個“也”字,這表明他所遇到的狀況和我一樣!


    “那你先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好嗎?”


    他反將我一軍,使我一時語塞了。我在新聞發布會上都沒有說出費雲涵的名字,忍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現在卻把這個名字說出來?


    漁歌猜出了我的顧慮。“看來,那個人也要求你替他保密吧。”


    “是的。”我望著他說道,“老實說,我專程到你這兒來,就是想證實一件事——告訴我們這個題材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漁歌垂下頭思索了一陣。“我覺得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陳思達此刻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致,問道:“為什麽你會這樣覺得呢?”


    漁歌說:“那個人對我說,這件事他隻會告訴我一個人。而我……相信他。”


    “那個人也是這樣對我說的。”我有些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我現在越來越覺得,這是同一個人了。”


    漁歌注視著我。“看起來,你是真的想說出這個名字來對證。”


    “隻有如此了。”我說,“本來我是打算為他保守秘密的,但現在的情形逼得我隻能這樣做。”


    “這樣做的話,我們倆就都失信於人了。”漁歌提醒道。


    “我管不了這麽多了。而你,又有什麽好顧忌的呢?”我說,“假如真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這個人可把我們害慘了。”


    漁歌再度猶豫了一陣,說道:“好吧,那你先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隻能說出來了。就在我張開嘴,剛要吐出“費雲涵”三個字的時候,陳思達忽然在旁邊一下按住了我的肩膀,說道:“好了千秋,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告辭了。別打擾人家休息。”


    我詫異地望向他,雙手一攤,用眼神問道——什麽意思?


    陳思達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互相之間很有默契。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視著我。我讀懂了他眼神中傳達出來的訊息——一會兒再說。


    陳思達拉著我的手臂站起來。“漁歌,謝謝你坦誠地告訴了我們這麽多關於你創作這本書的過程。我們這一趟沒有白來,現在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了——你和我的朋友千秋都是清白的,你們誰都不是抄襲者。而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還會繼續調查下去。”陳思達從襯衣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遞給漁歌。“如果你願意的話,和我們保持聯繫,好嗎?”


    漁歌茫然地接過名片,木訥地點了點頭。很顯然,他現在跟我一樣,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麽,我們就告辭了,再見。”陳思達牽著我走出房門。


    第十三節


    下樓後,我們步入昏暗狹窄的小街。陳思達挽著我一言不發地朝前走。但我沉不住氣了,停下來,望著他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看著我好不容易說通了漁歌,要他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為什麽你突然拖著我離開?”


    陳思達說:“你沒必要為了證實這件事而毀約。你有沒有想過,假如這個走到窮途末路的漁歌在得知費雲涵的秘密後,動起了歪腦筋,跑去找費雲涵敲詐勒索一番,會引發什麽結果?”


    我吐出一口悶氣。“你真是考慮周全。但問題是,因為擔心這個而不對證的話,這件事恐怕就永遠沒法搞清楚了。”


    “千秋,你顯然沒弄懂我的意思。”陳思達凝視著我,“我說了,你沒必要為此毀約——因為不用對證,我已經判斷出提供題材給你們的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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