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張純良坐在床邊發愣,看著葛秋生的目光有些複雜。


    “為什麽好好的小河溝,成了個關押罪人的監獄?這座監獄裏,到底還有多少被冤枉的人。”


    葛秋生沒按捺住,把整個飯盒裏的餃子吃了個幹淨,他胡茬上掛著飯渣,表情難得有幾分放鬆。


    “小河溝就是小河溝,監獄就是監獄,這裏被關著的罪人,隻有一個。”葛秋生故弄玄虛道。


    但張純良卻奇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說,所有的人都是無罪之人,那因為犯罪而含冤入獄的人便成為了受害者,相對應的,將眾人判定為有罪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罪人’。”


    而張純良所認識的,唯一有權利審判罪惡的,隻有一個人。


    小平。


    他輕輕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一個帶著仇恨與憤怒,一步步爬到了權利頂峰的人,當他可以隨意掌控他人命運時,是否還能保持自己的初心?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過得很慘的。”葛秋生沒忍住,拉過了張純良放在桌子上的碗,把裏麵的紅薯粥嗦了一口。


    葛秋生的家境不錯,但他本人性格倔強叛逆,尤其是在青春期,更不願意聽從家裏的安排去讀什麽初中,最後陰差陽錯去了一個不正規的學校。


    在這裏,他遇見了小平。


    “他的床鋪被人撒尿,盒飯裏吐口水。”葛秋生擱下了碗,開始回憶起那段並不美好的青春歲月,“我有好幾次看見他躲在廁所裏不敢出去,因為隻要他一出現,那些混球們就和打了雞血一樣,想在他身上一逞威風。”


    小平實在是和這裏所有人格格不入,他是真的想好好學習,又沒什麽家境底蘊,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所有人的出氣筒。


    當時性格頗為嫉惡如仇的葛秋生幫助了他。


    “我給他說過兩次話,那群人就不敢太在明麵上欺負他了。有的時候富裕了,我還會給他幾根筆,他能高興一整天。挨揍都有勁頭。”


    葛秋生有些無奈,小平實在是個倔強得可怕的人,他認定的事情一定會努力去做到。所以盡管一直挨打,他依然在這個可怕的地方紮根、發芽了。


    “他實在是沒什麽錢,但好像有兩個鄉下朋友。”葛秋生眯起眼回憶,半晌笑了笑,“就是小河溝的人,隔三差五會來鎮上給他送點東西,我看見過,都是些不值錢的吃食。”


    那年紅薯大豐收了,許愛勇趕著牛車,和徐桂芬一起給小平送了一大袋紅薯。


    “那段時間他難得吃飽肚了,而且還總想讓我嚐嚐他的紅薯,說特別甜。我知道,他想感謝我。”


    葛秋生低下頭,瞅著被他喝了大半碗的紅薯粥,不知道在沉思什麽。


    “後來,我呆了一年就要走了。我爹媽不想讓我在那個地方混日子,浪費青春,硬把我塞進了正經初中。”


    葛秋生去看過小平兩次,他被人打得傷痕累累,大冬天渾身青紫蓋都蓋不住,穿著單薄的褂子,在寒風裏發呆,不小心看見了他,轉頭就跑。


    “回去以後我就死活不肯上學了,我告訴我爹媽,如果想讓我上初中,就把小平一起帶上。”


    葛秋生當時瘋狂迷戀武俠小說,他覺得自己在那一刻特別像大俠。


    小平和葛秋生的爹媽立了個欠條,初中學費等他成人之後雙倍奉還。


    可是小平太有出息了,他不僅上了初中,還上了高中,最後去到了一個非常好的大學。


    “我爹媽擺了三天宴席,把他認成了幹兒子。”葛秋生撇了撇嘴,一張老臉又開始耷拉下來,“結果他的幹兒子,在有權有勢後,把他們親兒子送進了監獄。”


    “那王八蛋判錯了案,還不給人家翻供的機會。”葛秋生借著小平的關係,進入了當時的機關工作,一時間也是風頭無限,隻是心裏的那股心氣依然沒有被磨滅。


    “我和他吵了一架,晚上氣不過,偷偷去把案宗偷了出來,想幫一幫那個被冤枉的倒黴蛋。”


    結果不慎被其他同誌發現,事情一下子鬧大了,他們直接以泄露機關機密為由,把他押進了牢裏。


    “那王八蛋看過我幾次,說能把我撈出去,隻要我低頭和他道歉。”葛秋生氣得拍桌子,“他都忘了,當初他是為了什麽當的這個官老爺!居然還想走後門!”


    葛秋生的倔勁一犯,破口大罵,把小平罵得豬狗不如,鐵青著臉跑了。


    不過他也沒在牢裏待幾天,正巧趕上國內嚴查,他的罪行在當時恰好屬於重罪,於是他很快就被槍斃了。


    “那時候,我三十九歲,有兩個兒子。”葛秋生有些感慨地回憶道。


    張純良盯著葛秋生,輕聲詢問:“您怨他嗎?”


    “我隻恨他被豬油蒙了心,忘記了自己當初發的誓。”葛秋生繃著臉,有些憤憤,“那王八蛋估計怨我才是,聽他們說,為了撈我,那家夥得罪了不少人,估計我死後,他也討不了好了。”


    “你看,這小畜生多恨我,把我鎖在了這個破地方,死活不肯放我出去。我難呐!這村裏還有個大禍害大毒瘤!天天讓我提心吊膽……我就盼著,盼著那個白眼狼什麽時候能消了氣,趕快讓老子解脫了。”


    張純良忽然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您來到這裏後,去過農地裏嗎?”


    葛秋生哽了一下,然後搖頭:“我沒給自己分地,這輩子沒拿過鋤頭,怕自己糟蹋了好東西,有個村長津貼,顧著我吃穿就夠用了。”


    張純良笑了一下:“小河溝溪東有塊地我去過,當時不了解情況,現在想想,那片地大概是小平的。”


    葛秋生一頭霧水,擰著眉看他:“他的破地,和我有什麽幹係?我也沒分給其他人,也不打算占了。”


    “可是他把那塊地留給您了,那地裏種的紅薯,有兩顆成精了,它們長著您的臉,天天在田裏四處溜達,估計是在等您去找它們呢。”


    葛秋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老臉:“這王八蛋,給紅薯上貼我的臉,欺負誰呢?!”


    張純良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搖搖頭:“我想,小平的一輩子,被兩樣東西救過,一個是讓他餓不死的紅薯,一個是保護過他的班長。”


    所以,在他的思想裏,這兩樣東西是可以融為一體的,而紅薯精,同樣也是這個副本世界裏唯一主動救人的npc怪物。


    “謝謝您,我大概知道,我們如今是在哪裏了。”張純良看著陷入怔愣中的葛秋生,鄭重地道謝。


    “如果沒有猜錯,這裏是小平的思想世界。”


    虛空之中,似乎傳來一聲歎息。


    小平為了懲罰自己,把自己封閉在了這片他最不願意回憶起的村莊,把這裏作為他永遠的囚牢。


    在他的潛意識裏,他將所有曾經愧對的的人帶到了這裏,任由他們肆意踐踏自己的思想世界,鞭笞自己飽受折磨的良心——甚至,所有玩家的任務,都是在一次次喚醒他最痛苦的回憶。他,就是那個‘有罪之人’,這裏的一切,都是他給自己下達的審判。


    葛秋生有些沒弄懂他的話,有些疑惑地望著他:“啥‘有罪之人’?啥玩家?”


    張純良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村長,小平的全名叫什麽?”


    葛秋生迷茫地看了他半天,然後吐出兩個字:“邱平。”


    張純良放鬆了脊背,沉沉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猜測得到了驗證。


    既然小河溝是一所監獄,那誰是負責送他們進入監獄的人?


    自然就是檢察長。


    而他們進入小河溝的那一段旅程,正應該由檢察長護送。


    他仍記得剛來時的第一天,英子在下車前曾對公交車司機說的那句話——


    ——邱大哥,謝謝你肯載我們。


    ——都是老鄉,說什麽謝不謝的。


    原來,在那麽早之前,他就和長大的小平,有過一麵之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限瘋批反派像我戀愛腦前男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瘋狂餃子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瘋狂餃子湯並收藏無限瘋批反派像我戀愛腦前男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