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的佛堂粗一看去比王夫人的還要昏暗些,四麵掛著手撰出來的佛經,還未進門便可聽見一陣陣清遠悠揚的木魚聲。


    不論怎樣,賈赦看上去還是不敢短了賈母的用度,也有可能是賈母自己留著一手存下不少私房,一路走來,該有的擺設丫鬟的衣裳穿戴待客的果盤兒茶水一樣不缺,頂有臉麵的大丫鬟依舊是鴛鴦,一身淡青色的孝裝輕薄柔軟,用料也是中上,猛一看上去竟比前些日子看見的邢夫人也要光鮮體麵些。


    唉....


    賈玨與寶玉嗟歎一聲,都在心裏無奈道:“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誠不欺我。”


    鴛鴦一張小臉笑得仿佛要開花兒一般,偏生又拿捏地比一般丫鬟穩重些,隻是跟在身邊,也是一遍一遍地重複:“爺兒們這回來,老太太可不知道呢,一會兒叫她瞧見了,可不知得高興成什麽樣兒....”她看到惜春紅彤彤的眼睛,又有些疑惑:“四姑娘這是怎的了?好好的相貌都哭成了這幅模樣,可是......”她皺起眉頭,有些不確定的道:“可是府裏的下人們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兒?照理說姑娘們的用度都有老太太發下去了,可是...有那些個沒眼色的,中飽私囊了?!”


    惜春有些難堪,迎春的事兒能少講便少講的道理她還是知道的,若是被哪個別有用心的聽去了,那迎春這一輩子的閨譽就沒指望了。


    故而雖然她心中滿滿的載著委屈不甘,也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回答道:“鴛鴦許是看差了,我這是叫風沙迷了眼睛呢。”


    鴛鴦自然不相信,可看她反應,心裏也明白這許是大家小姐的難言之隱,也配合地點點頭笑一笑,沒再多問。


    鴛鴦領著幾個人再往裏走了一會兒,停在一扇朱紅色的小門前,門上左右貼著護法,正頂上還懸著幅丹青觀音蓮子相,觀音笑的聖潔慈祥,兩邊的金童玉女抱著不知道什麽,亦是一臉的天真無邪。


    鴛鴦食指擱在唇前小聲地噓了一下,解釋道:“爺兒們若要說話,還請小聲些,老太太正在裏頭誦經,待我進去稟報聲,再出來帶您們進去。


    說罷她小心地將木門推開一條小縫兒,閃身便不見人影。


    惜春膽子小些,又一心向佛,此刻看了這些心中自然是無比敬重,雙手合十對著兩麵的羅漢念了無數聲佛,期間還穿插著各種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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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驚異地捅了捅賈玨的側腰,喚回他四處張望的注意力,輕聲問道:“四妹妹這是......不會吧?”


    賈玨皺著眉頭打量了惜春一樣,搖搖頭道:“你想想她的情況也能知道了一二了,敬大伯那個模樣,東府哪個是真心替她打算的?隻怕是灰心絕望無處可依,才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唉,罷了,隻能說造化弄人啊。”


    寶玉心中難受極了,可偏偏不知該從何勸起,左右為難的時候,正巧佛堂的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來,鴛鴦探出頭一臉笑地對一行人道:“爺兒小姐們,老太太叫你們進去呢。”


    賈玨看寶玉還在發呆,也隻好輕聲謝了鴛鴦,然後拽住寶玉的袖子蕩了兩下,好歹拉回了他的精神。


    寶玉一晃頭看見鴛鴦站在門內,心知這是能進去了,便也剛好打斷了惜春專注的跪拜,拉著她一同進去了。


    賈母倒是同從前完全不同的打扮,她原先愛那些脂阿粉阿的,樂意穿大紅大綠的豔色衣裳,耳頸手腕指頭上,多半是戴滿了珠寶的,可這回看到,卻是樸素地不行——


    一聲煙灰色的寬袍子,老人家不耐凍,裏頭許還配上了別的什麽,看去鼓鼓囊囊的很有富態相,頭上帶了個深褐色的抹額,抹額上什麽也沒鑲,就這樣光禿禿的一條,顯了些老態出來。


    看見寶玉幾個,她雖然高興,大約也是忌諱著地方,隻是笑著點頭,轉身又開始念起未完的金剛經。


    她跪在蒲團上,幾個小輩自然也不好坐或站,紛紛尋了塊地方,拖著牆兩側擱置著的蒲團過來,都跪在了賈母的身後。


    呢呢喃喃的聲音到了賈玨快睡著時,重要停了下來,賈母緩了一會兒勁兒,揮退了想要上前攙扶她的惜春,自己扶著麵前的供桌慢慢地爬了起來:“哥兒幾個挑這麽個日子來,想必是有事兒的,難為你們聽我老太婆念這許久經,既然有事兒說,鴛鴦,帶著哥兒小姐們上大堂廳子裏等我一會兒,我先回房去換件暖和些的衣裳。”


    賈玨一瞧老太太的反應,就明白她定是曉不得這件事兒的,當下心中也就安定了一半,任賈赦再怎麽橫,賈母發了下話來,他總還是不敢反駁的吧。


    果然。


    惜春抽抽淒淒地抹著眼淚,講起這件事兒來的時候,老太太完全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是啊,又不是抱來的孩子,自個兒的親生閨女兒,偏偏膝下子息不盛,有哪個當爹的會目光短淺的這種程度,為了幾兩銀子活生生將女兒賣出去的?!


    到底是幾個小輩兒,對比著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的大兒子,老太太還是實在不願意相信他會幹出這種混戰糊塗事兒的。


    許是哪個地方出了紕漏,孩子們聽岔了吧。


    老太太一想,就越發覺得是這樣,不過幾個孩子相互親近還是很叫人高興的,她笑了笑,拉過惜春的手道:“四丫頭想的就是多些,我倒是覺著,你可能是搞錯了。要不怎麽二丫頭要配人了,我這個當祖母卻一點兒風聲沒聽著呢?想來你是對你叔父有些什麽誤會才對,你叔父平日裏雖荒誕些,到不至於幹出這樣的事情......”


    這就是表明了不相信了?


    惜春苦笑,要不怎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呢?迎春這個悶性子,平日裏不會耍滑撒嬌,真出了事情,竟連一個替她著想的長輩也碰不著麽?


    惜春手心裏薄薄地出了層冷汗,聽著賈母若無其事順道還替賈赦開脫幾句的輕鬆話,更是覺著眼前一片黑暗,命運坎坷多舛,這凡塵世間再無什麽可留戀依靠的地方了。


    賈母瞧她臉色灰敗,想來是不相信的模樣,也就有些不耐,輕輕地甩開了惜春的手,賈母轉而看向寶玉和賈玨:“哥兒們該不會都信了吧?”


    寶玉性子軟和些,聽了賈母胸有成竹的解釋,倒是真的起了些疑心,可賈玨不一樣啊!


    賈赦什麽樣的德行,他還能不清楚?別說賣女兒了,再沒下限的事兒隻怕他做來也是輕而易舉的,都敢當街□□了......


    這話他也沒明著講出來,隻是臉上擺出了些疑惑動搖的神色,假裝想了一會,便抬頭出了個主意:“老太太說的孫兒自然相信,不過.....四妹妹說的有如親耳所聞,孫兒覺著也有些不大對勁兒的地方,不若.....老太太讓人將大伯請來吧,若是沒這事兒,我們正好也聚一塊兒喝個茶,許久沒見了,孫兒甚是想念呢!”


    賈母皺了皺眉頭,可後麵的話聽著又實在是舒心,便也不好開口責罵,正巧兒邢夫人也是許久沒來問安了,也搞得她心中有些不痛快,倒也順勢叫來了門外站著的嬤嬤,吩咐她將賈赦和邢夫人一道請來。


    那嬤嬤走得快,賈母等得無趣,倒正好一通一通地教訓起小輩,什麽別瞎聽了外人挑撥離間啊~~什麽有空多來府裏轉轉啊~~什麽大伯父近來有些荒唐寶哥兒玨哥兒少去找他啊雲雲。


    講了個痛快。


    邢夫人進門看見了一屋子的人,有些慌張地回頭與身後的賈赦對視了一眼,賈赦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害怕,往裏走就是。


    “喲~寶哥兒玨哥兒可是許久不見,今日全聚到了老太太這兒,可是有什麽喜事兒麽?”


    寶玉從過了聚賭這件事兒之後,對著大房就各種看不上眼,此時聽了這話不由嗤之以鼻——


    不久前還抓到一次賭錢呢,我這兒還去了五百兩銀子,怎麽今天一來,倒是許久不見了?


    想歸想,他倒是做不出那種那話擠兌人的事兒,不過就是扭開了頭不去看而已。


    反倒是賈母打量著邢夫人的眉頭皺了起來:“我說赦兒媳婦兒,你這穿的是什麽東西?即便為著我們大戶人家的臉麵,你也好歹穿個料子好些的啊,還有頭上,帶著個木簪子像什麽話,活脫脫山野村婦的模樣,我記著你上個月才從庫房裏支走了一套石榴玉的珠釵首飾吧?”


    邢夫人麵皮抽了抽,心想那套首飾早叫我當了,哪兒還有剩下的啊。


    虧得賈母倒是沒把這個當回事兒,數落了一番,也問起賈赦正事來。


    賈赦原本想著這回來,老太太許是要問到院子裏下人少了的事兒,至於迎春?


    他可真沒放在心上過。


    於是一聽這個,就有些沒反應過來,懵了。


    偏偏邢夫人是個頂沒眼力見兒的人,又要邀功,上前就樂嗬嗬解釋道:“是啊老太太,我們可是好容易才選了這門親事呢,那位新姑爺啊,家中有錢有勢,生的端正耿直,平日裏與老爺玩兒地最是要好,為人又大方又爽直的,二丫頭若是嫁了過去,不知有多少福好享呢!”


    說罷,她捂著那張猩紅的大嘴笑成一朵菊花,樂得跟什麽似的。


    賈母瞪大了雙眼滿臉不可置信道:“你們....真的將二丫頭許配出去了?!”


    邢夫人笑還掛在臉上呢,看著賈母又實在不像是高興的模樣,不由得扭過頭去,同一樣茫然的賈赦麵麵相覷了一陣。


    “你們這兩個混賬東西!!”


    賈母一下發起飆來,提著拐棍箭步奔出去,眨眼功夫那棍子便在賈赦身上敲打了十好幾下,隻打地賈赦一邊繞著桌子逃命,一邊疼得憋不住,嘴裏嗷嗷叫喚起來。


    賈母邊追邊罵:“這樣大年紀了,你數數自己額角的白頭發!偏生要幹出這樣晚節不保的事情,鴛鴦!把門關好了!”


    鴛鴦招呼了嬤嬤們將門插上銷,又招呼了站在邊緣的賈玨寶玉惜春躲到裏間的屏風後頭,能讓老太太放開了手腳打。


    賈母又轉頭數落邢夫人:“還有你這惡毒的婦人!自進門以來一無所出便罷了,二丫頭不是你親生的,你對她平日裏多有冷淡我也裝作沒瞧見,哪知道你竟會想出這樣的毒計!享福?我呸呢!那孫紹組是什麽玩意兒你以為我老糊塗了真不曉得麽?赦兒日日出去吃酒賭錢就是被他帶壞的!這樣的惡棍你也昧著良心將軟和包子似的二丫頭許給他,你還要不要臉,若我將此事往外頭一放,保準叫你不出三日便收拾包袱滾回你娘家,外頭看熱鬧人的唾沫星子,還怕淹不死你?!”


    說罷,她氣喘噓噓地一跺拐棍,停了下來:“不行!這親事決計結不得,若真將二丫頭送過去,隻怕不到三五年,我這兒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賈赦捂著肩膀絲絲抽著冷氣,一邊還不忘勸上幾句:“哪兒就有老太太說的這般嚴重了?那後輩雖平日裏不拘小節些,可對待女子一貫是寬厚大方的,再看家中百十來個通房姨娘,哪個不被養的油光水滑如花似玉....哎喲!”


    賈母一抖手臂狠狠地又給他幾下,大罵道:“竟還有百十來個通房姨娘?!!我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兒呢!好歹是你親生的丫頭,你這做父親的,竟要生生將她往火坑裏推啊!!”


    賈母發脾氣,賈玨可不是頭回見識了,那是如雷霆一般轟隆果斷,打人時臂力非凡,專找痛處招呼,更別提配合上字字珠璣一針見血的罵人方式,賈玨有時看著,都在懷疑賈母年輕時大約是從事刑訊工作的....


    不到半時辰,賈赦夫婦果然堅持不住敗下陣來,唯唯諾諾信誓旦旦地答應賈母,立馬就去取消這門婚事。


    遠遠目送著夫婦倆一瘸一拐著走了,賈玨才呆滯的感歎道:“要不怎麽說呢,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賈母若是個男兒身,隻怕也離流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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