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輕孰重,林鏡堂自然分得清楚。


    隻是沒有想到——言淮居然會真的插手當年那件事,甚至不惜與林家撕破臉麵,把這份原不屬於他的恩怨,轉接到自己身上。


    而他做這些事,都隻是為了一個人。


    林老靜了半天才再次開口:“為那個丫頭做到這一步,真的值得?”


    言淮笑了。


    是那種涼薄,狠絕的笑意。


    “老爺子,其實我們很像,都是下過地獄的人,手上沾血無數。”他眼中飄蕩著最冷漠地光芒,連聲音都似沾上雪原的風。“你說,一個連下地獄都不怕的人,又怎麽會怕其他的呢?”


    林老還想掙紮,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如果……我不同意呢?”


    “很簡單。”


    言淮轉過身來,用手在自己太陽穴上比了個開槍的動作,明明是勾唇笑著,那笑容卻不帶絲毫溫度。


    槍放下,他話音也落下。


    “我不介意讓整個林家陪葬。”


    ☆、第六十二顆藥


    一輪新月掛起,整個棠園被夜幕籠罩,靜悄無聲。


    唯有從園外流動逡巡的便衣可以看出來,這裏的戒備相當森嚴,幾乎快要趕上一小支僱傭軍的規模。但僱傭軍收納的大都是各國從前線退下來的退伍軍人,因從軍年限和體能水平而存在水平差異,言家人卻都是自幼接受專業訓練,格鬥槍械均有涉獵,不敢說人人以一敵十,但絕對是不亞於僱傭軍的剽悍存在。


    正是因為這樣的存在,言家人才能在各方勢力的暗殺下一直平安無虞,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存在,若不是想出以性別之分讓這群保鏢不便靠的太近,從而製造出時間差趁機下手,言淮也不會被鑽了空子。


    想到這裏,林棠波又灌了口酒。


    從時燃進入林宅以來,他就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得手相當順利,順利到他都隱隱擔心是不是有些怪異,以至於縱然身邊全都是自己的心腹,卻還是不敢入眠。


    手下撩起簾子進來,向他請示:“已經照您吩咐安排下去了,言家那邊的人應該不會懷疑。”


    他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揮揮手讓人退下,躺在甲板上,唇角扯起一個譏諷的弧度。


    言淮那邊即便另有打算,他這裏也不沒有應對的方法。他林棠波不是任人擺布的主兒,雖然平日看起來驕縱不羈,但專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也會顧全所有可能,謹慎謹慎再謹慎。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輸。


    想到這裏,他唇角的笑容忽然又變成了自嘲。


    一生智慧的絕頂,大概也就是這一次驚心動魄的綁架了。


    身後船艙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息,那個丫頭估計還在昏迷,再加上剛才打的幾針,等她轉醒,估計船都已經開出這片水域,進入市郊河道了。


    這樣也好,女人從來都是多事的生物,安靜點,省的生事端。


    林棠波漸漸想的入神,發覺船艙內忽然傳出動靜時,已經是在幾秒後。他飛快地坐起身,進入船艙,就聽到那個封閉的艙窖裏不停傳出硬物撞擊的響聲。


    咕咚,咕咚,力道很重。


    下手的人應該是毫不憐惜。


    他心中頓時一沉,一時間隻懷疑到負責看護的那幾個手下,難道是私自在艙窖裏留了什麽刀具?


    匆忙打開艙窖的蓋子,卻看到雙手雙腳被繩索緊緊束縛著的時燃,正凝力朝窖壁上撞去。艙窖裏空無一物,沒有什麽刀具重物,那些聲響,都是她撞擊頭部發出的聲音。


    他立刻製住她瘋狂的舉動,盯著她額頭上撞出血的地方,眼神暗下來,瞬間聯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


    “這是做什麽?”他驀地放開揪著她領子的手,譏誚出聲,站在艙窖前,語氣毫無溫度,“想自殺,好讓言淮無所顧忌地對付我?”


    時燃沒說話,散著頭髮,以奇怪的姿勢蜷曲在狹小的艙窖裏,整個人沉靜地像是毫無生氣,唯獨一雙眼睛,閃著亮光,讓人無法忽視。


    林棠波看著那雙眼睛,忽然就想到幾年前,重新在林宅見到長大後的她。


    浸潤著江南水鄉煙雨的膚白唇紅,眉眼似精雕玉琢的瓷娃娃。容貌好不罕見,但那雙眼睛,水靈靈的、特別亮,像被雨打濕的荷葉上跳動的露珠兒,鮮活的不得了,旁人隻看一眼,便會過目難忘。


    他對這樣的眼睛,也是過目難忘。


    隻可惜,從小時燃就表現出很特別的性格,一般不與人親近,一起長大的這幾個同輩,隻有四弟林沉瀾和她關係最好,好到當時林老甚至動過心思,想讓兩家聯姻。如果當時真聯姻了,二房隻怕再無機會,好在半路殺出來個言淮,這樁姻親也就作罷了。


    再後來,他擁有過很多女人,經驗多了,漸漸食髓知味,對這種事也就看得淡了。唯獨這雙眼睛,偶然會在腦海中掠過,每每想起,心中都會泛起一種很特殊的感受,似乎能被這樣的眼睛注視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不得不承認,他很好奇,言淮到底有怎樣的魅力,能讓這樣一雙眼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心隻望向他?


    時燃忽然在這時開口。


    她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現在幾點了?”


    林沉瀾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但還是配合地瞅了瞅手錶,報出她想要的答案:“晚上九點。”


    時燃眨眨眼睛,長長舒出一口氣。


    九點啊……


    那距離新一次的日出,大概還有十個小時,這十個小時裏,她要如何保持清醒,才能不至於陷入被設計的昏睡中?難道就這樣一直撞頭?


    不是長久之計。


    她胡亂甩了甩頭,將腦海裏浮起的陳年舊憶甩出去,彎起雙腿,好讓將下巴枕在膝蓋上。做完這些事情,才重新開口,“你說錯了,我不是想自殺。”


    林棠波微微愣了一下。


    “我隻是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她淡淡道,似乎瞧見了林棠波眼中的猶疑,但又懶得解釋,重新將眼神沉下去,盯著前麵一處木板出神。


    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再次成為他的軟肋。


    所以,保持清醒,才能在言淮來接她的時候,不至於拖後腿。更甚至,如果言淮提前有了別的動作,她也能及時作出回應。


    林棠波也不是傻子,時燃腦子裏的想法,他思索了幾秒鍾也就想明白了。


    但想明白了,理解了,心情卻沒由來的一陣浮躁。


    “那傢夥還真是好福氣。”他不減譏誚神色,靠著旁邊的艙壁,旋開手中小銀瓶,灌了口酒,兀自說著,“你在這裏為了他不惜自傷,他在那邊為了你不惜退讓妥協,外人瞧著,還真是一副患難情深的模樣,怪不得這幾年言淮做事風格愈發乖張任性,成天活在情愛裏,人不昏頭才怪。”


    時燃聽出他話裏話外的諷刺意味,隻輕輕一笑,“昏頭又怎樣?老婆孩子熱炕頭,喝了酒回去還能有人照顧,總比成天活在爭權奪利中來的好,好不容易爭過來的東西,可能睡一覺就被人搶走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更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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