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的雲淡風輕,齊燕燕卻瞬間體會到了萬箭穿心的滋味, 侍宴在側的左諭德薑東也隨之變了臉色。


    “殿下, ”齊燕燕有些艱難的笑:“您是在跟妾身開玩笑嗎?”


    “開玩笑?你配嗎?”皇太子看也不看她,信手將人推開,這才向薑東道:“左諭德。”


    齊燕燕猝不及防, 狼狽倒地, 薑東的心也跟被人踩了一腳似的, 不安的提了起來。


    他起身施禮, 謙恭道:“臣在。”


    皇太子把玩著手裏那隻酒杯,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薑東心下忐忑, 略頓了頓,方才道:“十一月初九。”


    皇太子垂眼去看他, 淡淡道:“那你還記不記得,孤還在孝中?”


    薑東臉色乍變,慌亂道:“這,這……”


    “枉你薑家也是詩書傳世,竟連人倫之道都忘得一幹二淨, 還挑撥皇室骨肉親情,妄圖叫孤與兄弟生隙,孤看你是昏了頭!”


    皇太子看著他額頭逐漸沁出冷汗來,哂然一笑, 吩咐道:“剝去他左諭德的官爵,發配到嶺南去吧。那兒的瘴氣天下聞名,想必能叫他清醒過來。”


    薑東麵色倉皇, 忙求饒道:“臣何曾有過不軌之心?之所以坦誠直言,皆乃是為殿下計,望請殿下開恩!”


    皇太子似笑非笑道:“真的都是為孤打算?”


    他指了指跌坐在地,神情不安的齊燕燕:“那這算是怎麽回事?孝期納妾,傳揚出去,禦史們不把孤罵的狗血淋頭才怪。”


    薑東知道他並非輕易蒙混之輩,忙道:“燕燕是臣堂姐的女兒,現下齊家遭逢巨變,又隻有這一個女兒在,族親虎視眈眈,實在沒有好的法子,才想叫她委身殿下,侍奉左右。”


    齊燕燕也哭道:“妾身隻求留在殿下身邊做個侍婢,不敢求名分的……”


    “說的倒是好聽。”皇太子忍不住笑了出來:“難道不是為了試探孤心意,日後造反,推孤上去做世家的傀儡?”


    若說之前薑東與齊燕燕臉上還有幾分血色,現下卻是褪的幹幹淨淨,隻餘慘白一片,瑟縮半晌,方才艱難的道:“臣,臣……”


    “隻你們兩個人,是不敢做這種事的,孤知道,但現在,孤也希望你能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皇太子道:“畢竟,如果今天掉了腦袋,即便明天是你們親爹做了皇帝,怕也於事無補。你們覺得呢?”


    薑東與齊燕燕哪裏還有別的路可走,對視一眼,顫聲道:“但憑殿下吩咐。”


    ……


    打一場有準備的仗,無論是對於皇帝,還是對於喬毓,都隻是小菜一碟,該吃吃,該睡睡,坐等敵人自入彀中。


    如此過了兩日,終於到了盧夫人所說的時候,喬毓安頓好家裏,便換身輕便胡服,跟喬南一道往鄭家別院去了。


    正是傍晚時分,暮色沉沉,天邊的雲彩都是或厚或薄的烏色,倒像是要下雨一樣。


    “今晚怕是有的鬧騰,”喬毓嘴裏含著一顆梅子,哼笑道:“這鬼氣森森的勁兒,什麽牛鬼蛇神都要跑出來了。”


    喬南低笑道:“小姑母不打算湊一腳?”


    喬毓摸著腰間佩刀,嘿然不語。


    他們到的時候,盧夫人已經在外邊兒等著了,或許是天色太過陰翳的緣故,她臉上蒙著一層淡淡憂色,見這兩人來了,方才笑道:“時辰還早呢,先去歇一歇吧。”


    喬毓目光四下裏一轉,便見屋簷下懸掛了燈籠,霧蒙蒙的發著光,幾個道人正用朱砂畫符紙,旁邊還押了幾隻瑟瑟發抖的公雞。


    她心下好笑,臉上卻不顯,一臉嚴肅的向盧夫人點點頭,帶著侄子進了內室等待。


    太陽逐漸西沉,終於在遠方消失不見,最後一絲淺淡的光亮也消失了。


    荊王略顯不安的坐在章太後身邊,緊盯著殿中更漏,好似那上邊兒坐著個絕世美人似的。


    “二郎,你怕什麽?”章太後心裏雖也忐忑,卻還是瞪了兒子一眼,訓斥道:“為人君主,豈能這樣膽小怯弱!”


    荊王麵色惶惶,半晌過去,終於到她身前跪下,瑟縮道:“阿娘,兒子有些怕……”


    “沒出息的東西!”章太後恨鐵不成鋼道:“那麽多人幫你,願意站在你這邊兒,你還有什麽好怕的?皇帝登基不過三年,便倒行逆施,攪弄得民不聊生,現在,就是他自作自受的時候!”


    “那些人嘴上說的好聽,可實際上,無非是想叫兒子去做傀儡,”荊王性情怯懦,卻也安分,戰戰兢兢道:“即便真做了皇帝,怕也不如這閑王的位子坐著舒服。”


    章太後生了兩個兒子,頭一個扶不上牆,已經夠生氣了,偏生第二個還胸無大誌,一點造反當皇帝的念頭都沒有,真是活生生要嘔死了!


    “那麽多世家高門、皇室宗親支持,又有孔家那樣的儒家嫡係俯首,你怕什麽?”章太後怒道:“再不濟,也還有申國公府的人在,誰欺負得了你?!”


    荊王被罵的不敢抬頭,荊王妃見狀,忙道:“王爺也是心下不安,才說出這些話來的,母後不要動氣。”


    那是親兒子,罵了也就罵了,章太後總不至於真跟他生氣,但兒媳婦可不一樣,尤其是娘家式微的兒媳婦。


    荊王妃這麽一勸,章太後三分的火氣立馬變成了十分,遷怒道:“你倒是會做好人,三言兩語的,卻叫我成了惡娘。”


    荊王妃心裏委屈,卻不敢吭聲,垂頭站在荊王身後,一句話也沒說。


    章太後心裏其實也怕,所以才用怒火掩飾自己的擔憂,這會兒見兒子兒媳婦都不做聲了,也不禁焦躁起來:“怎麽還沒消息?他們到底是怎麽做事的!”


    這話才剛說完,外邊兒便驟然傳來刀兵之聲,伴著呼喊聲,隱約傳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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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


    章太後喜意盈目,雖然知道此處看不到什麽,卻還是快步走到窗前,打開窗扉,遙望皇城方向。


    不知何時起來,外邊兒下起雨來,細如牛毛,落地無聲,夜風自窗外吹入,帶著深秋的凜冽寒意,她心頭卻是一片火熱。


    “當初,他們就是這樣奪了你父皇的權位,”章太後拉住回過身去,拉著荊王的手,哽咽道:“報應不爽,他們也有今日!”


    荊王看著母親,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訥訥半晌,終於說了句:“母後,你別哭……”


    “母後這是高興!”章太後將眼淚拭去,喜笑顏開,不知想到什麽地方,忽然咬牙切齒起來:“喬家那個小賤人,跟她姐姐一樣下作!明日擒住她,且看我怎麽收拾!還有秦王、晉王那幾個小的,囂張的也夠久了!”


    她臉上笑的歡喜,正拉著兒子滿心暢想,就聽遠處似乎有兵甲聲傳來,正在大安宮方向,且越來越近。


    “想是事成了!”章太後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忙幫著兒子整理衣冠,欣然道:“君主應該有君主的樣子,可別叫那些內侍宮人看笑話……”


    荊王妃眉宇間也盈出幾分激動來,殷殷看著荊王,滿眼都是歡喜。


    正說話間,幾人便聽外邊兒一陣吵鬧聲傳來,未及反應,便聽“咣當”一聲,門扉大開,一顆沾著血的頭顱伴著夜風冷雨滾進內室,死不瞑目的注視著這一家人。


    章太後認出那人便是自家早先安插在宮門處的心腹,現下見他授首,驚得魂飛魄散,後退幾步,重重撞在了桌案上。


    一行禁軍大步進門,麵上冷雨未幹,鄣刀雪亮,為首者冷然道:“聖上有旨,即刻送太後娘娘與荊王夫妻上路!”


    章太後麵無人色,陡然發出一聲尖叫:“哀家乃是太後!”


    那禁軍統領嘿然不語,刀鋒劃過,血光一閃,章太後軟軟的倒了下去,眼底仍有未曾散去的驚詫,好像不信那人竟真的敢取她性命似的,如先前那顆頭顱一般死不瞑目。


    “太後娘娘的脖子,也不比尋常人硬。”他譏誚一句,轉向荊王夫妻,揮揮手,便有人送了鴆酒來:“聖上說了,不必給太後娘娘留什麽情麵,但對於二位,準允自行了斷,保留最後一份體麵。”


    荊王看著仍未冷去的屍首,顫聲道:“我並沒有登基謀逆的意思,都是他們逼我的……”


    “但你還是默許了。”那禁軍統領不為所動:“荊王殿下,臨行前,聖上吩咐我帶句話給你,他說,你跟荒王不一樣。你們夫妻死後,此事便到此為止。多想想世子和荊王府裏的郡王、縣主吧。”


    荒王死後,子嗣盡數遭受屠戮,荊王回想此事,至今仍覺膽寒,現下聽來人這般言說,隻得苦笑一聲,叩首道:“謹遵聖令!”


    隨行的內侍近前斟酒,這對末路夫妻一道飲下,就此終結了他們還不算老邁的生命。


    長安城中風雨交加之際,喬毓正坐在屋子裏跟喬南說話,聽夜雨劈裏啪啦的打在窗上,意態頗為閑適。


    “她不會再回來了。”


    盧夫人方才還在這兒跟他們喝茶,前不久卻借口更衣躲了出去,喬南推開窗,便見外邊兒的燈籠不知何時熄了,周遭更是不見人影,搖頭道:“想來已經開始了。”


    “但願別嚇到他們吧。”喬毓想起被自家人找到的地道入口,禁不住笑了起來,沒等笑完,屋子裏的燭火搖曳幾下,忽然間就滅了。


    雨夜留在一所鬧鬼的宅院裏,內室的蠟燭忽然間就滅了,換成普通人,大概會被嚇得瑟瑟發抖,喬毓卻一點都不怵。


    她從椅子上跳下去,去燭台那兒看了看,卻見那蠟燭的燈芯被人剪了大半去,燒到某個地方,就會自然而然的熄滅。


    “什麽情況?”喬毓有些無奈:“他們不會真的以為我怕鬼吧?”


    喬南心道:就憑你們那出惟妙惟肖的好戲,別人也沒法兒不信啊。


    喬大錘的戰鬥力是得到過全長安公認的,雖然暫時將她困在這兒了,但一時之間,還真沒什麽好法子對付。


    火攻吧,這會兒還下著雨;下毒呢,她又是個醫術高超的大夫;真跟養了個刺蝟在家似的,無從下手。


    外邊兒還下著雨,喬毓不怎麽想出去,也就老老實實的呆在這兒,等一切落下帷幕。


    “你守夜吧,”她有點困了,打個哈欠,吩咐喬南:“我睡會兒。”


    喬南應了聲:“好。”


    喬毓迷迷糊糊的靠在椅子上打盹兒,眼見著都要睡了,就聽外邊兒傳過來一陣女人哭聲,幽微入耳,攪擾的人完全睡不下。


    “我死的好慘……好慘啊……”


    她懶得搭理,換個姿勢,繼續睡下,哪知那動靜就跟跗骨之蛆似的,陰魂不散了。


    喬大錘忍不住了,在喬南目瞪口呆的神色中,一刀將窗戶劈開:“有多慘?!來跟我講一講!”


    喬南驚了,外邊兒扮鬼的人想必也驚了,世界一片安靜,除去雨聲,再無其他。


    喬毓氣呼呼的回去坐下,打個哈欠,正準備繼續睡,就聽那哭聲又不服輸的響起來了。


    “媽噠,欺人太甚!”喬大錘火冒三丈,錘化進度升到百分之百,拎著刀跑出去了。


    “臥槽!”喬南趕緊追了出去。


    雨勢細密,但也不至於睜不開眼睛,喬毓穿了身雨淋不透的魚油錦,倒不是很畏水,拎著大刀,張牙舞爪的奔著女鬼哭聲傳來的地方撲去。


    那幾人隻聽盧夫人講喬毓怕鬼,隻管在外邊兒哭就行,哪知道她比鬼都可怕,驚呼一聲,遵循求生本能,往地道入口處逃。


    隻是她們畢竟是沒開掛的普通女人,論身手哪裏比得過喬大錘,跌跌撞撞的逃進後宅時,便聽見追命者的腳步聲已經抵達身後,好在她們熟悉環境,匆忙間也能找個地方躲閃。


    喬南追過去的時候,隻看見幾隻公雞被雨水淋得滿身狼狽,小姑母提著大刀在遠處陰森大笑:“你們跑不掉的!”


    他忽然生出一種自己這邊兒才是反派的錯覺,滿頭黑線的追過去,就見人已經不見了。


    那幾個可憐女鬼實在無力再跑,躲進柴房裏邊兒,鎖上門之後,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大氣兒都不敢出。


    喬大錘一路狂奔而來,見那濕腳印停在門邊,立馬來了精神,上手去推,卻覺裏邊兒有東西擋著,阻力甚大的樣子。


    喬南在後院轉了幾圈,眼見都迷路了,忽然聽見斧頭砍在什麽東西上的嘎吱聲,滿心悚然的跑過去,就見喬大錘拎著斧頭在砍那扇柴門,伴著裏邊兒是女鬼們嗚嗚嗚的哭聲,咧著嘴大笑:“開門呐!別躲了,我都看見你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來,喬南將這天的日記命名為一生的陰影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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