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到萬年之後,麵臨的第一個問題, 就是缺錢。


    平心而論, 她本人是不愁吃穿的,皇太子與秦王也如此,但就現下這局勢而言, 卻又是真的窮。


    一兩個人的力量, 在整個天下麵前, 終究太過弱小了, 再則,她也不希望皇太子開私庫進行幫扶。


    要是什麽都指望長安幫忙, 那日後發展起來的萬年,也隻會是一個畸形的瘸子, 有人攙扶著,倒還看不出什麽問題,但要是沒人幫忙,自己走兩步都覺得困難。


    皇太子也是這個意思,毫不猶豫的否決了開內庫救急的法子, 打算從其餘的方麵著手。


    喬毓心裏邊兒主意多,一拍腦門兒,就有了法子。


    她從工部借了好些工匠來,打算先將宣紙鼓搗出來。


    辦報是為了掌控輿論, 麵向的是小地主和士子,那也就別急著將它往謀利上邊兒靠。


    一張紙要多少錢?


    雕版印刷出來,又得費多少功夫?


    最開始的時候, 這事兒肯定是要虧錢的,賣上三個月,能回本兒就是天大喜事。


    這還是工部勞心勞力,全力支持的結果呢。


    短時間內,喬毓沒指望靠報紙賺錢,而是將目光轉向高門世家,叫人精工細作,耗費精力,製作出一批上品紙張來,屆時靠這個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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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狗大戶,可是富得流油。


    除此之外,青瓷白瓷秘色瓷,哪一個不是價值千金?


    喬毓有個明顯長於別人的地方,那就是她事先知道結果,可以通過最終的結果,來對過程進行推導,自然事半功倍。


    孔蘊出身侯府,接受的也是傳統女郎的賢淑教導,到了萬年之後,卻也適應的很快,一邊兒記錄著窯洞裏的各項數據,一邊兒同喬毓說笑:“昨日還聽韓國夫人講,說夫人從前沒這麽愛財啊,這會兒怎麽變成鐵公雞了……”


    喬毓叫人尋了炭筆來,正對著白紙作圖,聞言頭也沒抬,隻笑道:“錢有什麽不好的?咱們是因為衣食無憂,所以才不覺得這東西重要,平頭百姓對這東西,看得比命還重要。”


    “直道與長城的維護,要不要錢?疏浚河流,要不要錢?擴充軍備,要不要錢?還有阿昱負責的筒車和曲轅犁,難道你還指望它掙錢?”


    她搖頭歎道:“即便是以成本價賣出去,怕也沒幾個人能買得起,到最後,還是得搭錢出去。樁樁件件,哪裏離得了錢。”


    “好了好了,”孔蘊與她相熟,也不避諱,失笑道:“我就隨口說了一句,你有百十句等著。”


    喬毓也笑了,抬頭看她一眼,禁不住怔楞一下:“你是不是黑了?”


    孔蘊渾不在意道:“或許是吧,曬得多了,怎麽會不黑?”


    她生的秀婉雅致,麵色皎皎,隻是近來操勞,日曬風吹,不似先前那般白玉剔透,眉宇間倒添了些淡淡英氣,遠不像從前那樣精致無塵。


    喬毓心下不禁有些動容,見孔蘊麵色坦然,也不再提,聽見外邊兒有鼓聲,這才道:“出什麽事了?”


    “也沒什麽,宋晏他們擬定了禁止溺嬰的條例,正召集萬年縣內的官吏薔夫小吏,叫將這政策宣揚下去:為官者家中如有溺嬰,則削官去職,必要身先士卒,責區內溺嬰者達到一定比例,則在吏部評定中添上一筆;一對夫婦生下第三個孩子之後,可以向官府申請補貼,酌量進行照顧……”


    說到此處,孔蘊也不禁歎一口氣:“要是養得了,誰願意將活生生的孩子溺死?歸根結底,無非是沒錢。這還隻是萬年,皇太子在此,勒緊腰帶擠一擠,總算有的貼補,但若真是推廣到天下去,那便是個無底洞了。”


    “要不怎麽急著賺錢呢。”喬毓將最後一筆畫完,打量無礙,這才將那紙張合上:“許樟呢?”


    “跟東宮的幾個臣屬一道,去擬定普法下鄉的章程了,”孔蘊答道:“長安既然有意削弱地方勢力,首當其衝的便是世家與高門旁支,其次便是宗族勢力。”


    她幫喬毓倒了杯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宗族勢力強的地方,不經官府直接殺人是家常便飯,幾個族老聚在一起,就能裁決族中子弟死活,當然也要加以糾正。”


    這便是想進一步掌控地方上的刑罰了。


    喬毓點點頭,“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跟孔蘊說了聲,便出門去尋皇太子,哪知到了地方,卻沒瞧見人影,拉住問了一句,才知道皇太子跟秦王一道跑去韓國夫人那兒了。


    她瞧著熱辣辣的太陽,隻得歎口氣,認命的往韓國夫人那兒去,還沒進門,就聽見昭和公主跟晉王嘰嘰喳喳道:“姨母,你真打算這麽幹嗎?外邊人不定會說成什麽樣呢。”


    “隨他們說去吧,”韓國夫人無所謂的聲音傳進來:“嘴長在別人身上,想怎麽說就怎麽說,難道現在外邊就沒人說閑話?”


    喬毓聽得心下微奇,進門去瞧,卻見韓國夫人麵前擺著張約莫一尺長的白紙,上邊兒被整齊的劃分成幾個版麵,有的已經寫了字上去,有的卻還空著。


    她撿起來看了看,便見上邊兒寫得是前不久剛剛落幕的科舉,將事情首尾大略提了提,歌功頌德之後,又添了中選之人的名單上去,再往後,卻是朝廷近來打算裁撤冗官,改善民生的政令。


    喬毓看得笑了,見還有地方空著,便問她:“這裏是打算寫什麽?”


    “這是第一期報紙,自然得吸引人,”韓國夫人停了筆,道:“不妨請聖上禦筆親題,寫幾句話來勉勵天下士子。”


    喬毓頷首,又指著標頭位置:“名字擬定好了嗎?”


    皇太子與秦王相視而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份邸報的名字,便喚為明德。”


    “……明德。”喬毓仔細咂摸一會兒,不禁點頭道:“這個名字取得好!”


    “聖上要寫幾句話上去,你呢?想不想寫幾句?”韓國夫人將麵前紙張上的墨跡吹幹:“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我字寫的醜,文采也平平,有什麽好寫的。”喬毓知道自己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也不湊這熱鬧,忽然想起進門前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話,這才奇道:“方才說什麽呢?這樣熱鬧。”


    韓國夫人便將自己寫的東西遞給她看:“隻寫政令問策,好沒意思,我會在明德報的後邊兒,附贈一份小報,寫風月軼事,不知會勾多少人的眼珠子。”


    喬毓接過瞅了一眼,瞠目結舌:“你把平陽侯府的事兒寫出來了?”


    “怕什麽?我又沒說名字,”韓國夫人無所謂道:“我不寫,長安說的人難道還少嗎?還不如堂堂正正的說出來,叫人看個明白。”


    喬毓看著上邊兒的“某陽候紀某”,覺得自己腦仁兒都有些疼了:你是沒說名字,但都說到這兒了,誰還猜不到那是誰?


    她有點頭大,可轉念一想,能坦然的將這事兒寫出來,想必三娘也的確放下了。


    喬毓如此思量,倒也覺得是件好事,將那草稿遞還給她,道:“我既然將此事交給你,那你便隻管全權處置,我是沒有二話的。”


    韓國夫人聽得心頭一暖,笑著應了聲:“多謝。”


    幾個孩子都到了這兒,晚上免不得要小聚,總算還記得分寸,沒跟上一回似的喝醉,眼見夜色漸深,晉王便跟兩個哥哥去睡了,昭和公主則到喬毓寢房裏,跟母親擠一晚上。


    “寧國公前幾日上疏,請立次子為世子,父皇答允了,但卻隻準他承襲三代,”昭和公主知道許樟是母親的結義兄弟,也跟他處的不壞,這會兒不免憤憤不平:“父皇也真是的,這種奏疏,根本就不能叫他通過!”


    “你父皇有他的難處。想當年,寧國公也曾經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現下他登基不過三年,怎麽能視若無睹?”


    喬毓歎道:“寧國公破壞的是嫡長承爵的規矩,可你父皇當年登基,也不是那麽理直氣壯……”


    昭和公主聽得默然,卻還是有些悶悶,趴在母親懷裏道:“昨天寧國公府設宴,滿長安都沒幾個人去,聽說那邊兒備了幾十桌菜肴,最後全都賞人了。”


    喬毓幸災樂禍的笑:“大家終究還是眼明心亮的。”


    忙碌了一整日,娘倆其實都有些累了,梳洗過後,略微說了會兒話,便熄燈安寢了。


    第二日天剛亮,喬毓便醒了,見昭和公主正酣睡,也舍不得叫她起身,幫著掖了掖薄被,便悄悄出門了。


    一套刀法練完,她額頭已經有了輕微汗意,白露等人備了膳,去吃過之後出門,便見水泥路已經從縣衙門前,修築到了視線遠方,直往長安方向去。


    常寧正在外邊兒盯著人施工,掌控方向寬窄之餘,又記錄風幹時間、具體耗費等數據,見喬毓過來,叫了聲“大錘哥”,就匆忙催馬,去檢閱前邊兒道路去了。


    遠處有筒車轆轆,伴著水聲傳來,抬目遠眺,便見劃定出的作坊處已經是熱氣蒸騰,乳白色的煙霧隨風飄搖,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草木酸澀氣息。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轉變。


    喬毓微微笑了一下,伸個懶腰,便打算去做事,忽然心有所感,扭頭一瞧,卻見李泓正站在不遠處,身邊是皇太子和秦王,正含笑看著她。


    喬毓心頭一跳,走過去道:“你怎麽來了?”


    大半個月沒見,她瘦了,也黑了,原本偏白的麵頰,已經變成了淺淺的麥色。


    盛夏的陽光將她骨子裏所鐫刻著的生命力盡數展露出來,目光明亮,眼神鋒銳,不知怎麽,就叫人想起怎麽也除不盡的旺盛野草。


    “有件事情想要同你商量。”正是清晨,太陽卻已經熱了起來,皇帝手裏提著一頂草帽,抬手扣在喬毓頭上,道:“咱們找個地方說說話?”


    喬毓應了聲:“好。”


    “魏玄受令巡視天下,裁減冗官的事,你應該也知道,”皇帝掀開仆從們送來的茶盞,便見裏邊兒裝的不是茶水,而是白水,不禁失笑,飲了一口後,道:“他想將冀州作為第一站,也同朕講,希望能帶你過去。”


    “我?不行不行!”喬毓趕忙搖頭:“萬年這兒的事還不夠多嗎?我分身乏術,哪裏顧得過來。”


    “再則,”喬大錘謙遜道:“即便去了,我也幫不上什麽……”


    皇帝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道:“別妄自菲薄。”


    “……”喬大錘給噎了一下,又垂頭喪氣道:“沒人看著,我會惹事的。”


    皇帝忍笑道:“不是有魏玄嗎?”


    “……”喬大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他打不過我。”


    皇帝幫她正了正那頂草帽,忽然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喬毓吃了一驚:“啊?你怎麽走得開?”


    皇帝站起身來,瞧了眼屋外楊樹下正跟秦王說話的皇太子,道:“不是有阿琰嗎?我已經跟他說好了,到時候,就叫皇太子監國。”


    喬毓被糊弄住了:“真的嗎?”


    “真的,”皇帝笑了,到窗邊去,向皇太子遙遙招手:“阿琰,朕若不在長安,你能叫父皇安心嗎?”


    皇太子隔得老遠,壓根兒沒聽見父親說什麽,隻是見他這樣熱情的招手,總不好冷漠以待,同樣擺了擺手,算是應答。


    皇帝扭過頭去,向喬毓道:“你看,他早就知道了。”


    喬大錘還有點猶豫:“萬年的事情就夠多了,再要監國,仔細累到這孩子……”


    “他又不是小孩子,總要長大的,”皇帝語重心長道:“要想叫他獨當一麵,就不能事事都替他考慮周全。我這次離京,也是為了鍛煉他。”


    喬毓聽他說的在理,禁不住歎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呐。”


    “是啊,”皇帝麵有感慨,道:“那我們明天就走?免得他心有依仗,沒辦法靜下心來做事。”


    喬毓深以為然:“好。”


    作者有話要說:  皇太子:??????


    評論抽三十個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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