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堂喬大錘,怎麽就混成獸醫了。


    喬毓滿頭黑線的瞅了瞅, 見那頭花鹿癱倒在地, 脖子直往外噴血,禁不住眉頭一跳,先把它傷口堵住, 又自懷裏取了張帕子, 撕開之後, 小心的包紮起來。


    “真要救活它啊?”她問常珪:“你剛剛不還要烤了吃肉嗎?”


    “那小兔崽子連三甲都沒進, 還吃什麽吃,”常珪氣哼哼道:“我要帶小花回去!”


    常寧心口被紮了一刀, 好像也“噗嗤”“噗嗤”的往外冒血了,委屈的看著常夫人, 道:“我是他親兒子嗎?”


    常夫人歎了口氣,安撫他道:“不是中榜了嗎?那麽多人參加考試,你能進前十,已經很好了。人活一輩子,又不是隻有這一條路能走, 你也別太自責。”


    常寧眼淚汪汪的看著母親:“世上隻有阿娘好!”


    “嗯,”常夫人點頭道:“反正我們也不算老,再生一個也來得及……”


    常寧猝不及防的又被捅了一刀,喬毓真怕他一口血吐出來, 她看看常珪,再看看常夫人,忍俊不禁道:“好了, 快別嚇唬他了,這麽好的兒子,別人想要還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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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夫妻倆這才忍不住笑了出來,吩咐人在這兒顧看小花,又領著兒子上樓去了。


    “我沒指望你出人頭地,能進前十,其實也很好,隻是大郎,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不要這樣毛躁,顧頭不顧尾。”


    再次回到屋裏,常珪方才語重心長道:“你還年輕,你此後的人生並不會被這一場考試所決定,匆忙間聽到自己名字,便想當然的代入進去,全然沒有聽清楚,這才鬧出這一樁笑話來。多餘的話我不想再多說了,隻告訴你八個字:臨危不懼,處變不驚。”


    常寧正色道:“兒子記住了。”


    “還有,考的不錯,”常夫人笑道:“小花是吃不成了,但也礙不著咱們慶祝一番,我叫人備了酒菜,不醉不歸。”


    今日公布成績,舉子們基本都到了,喬家人自然也不例外。


    昌武郡公與其妻陸氏也到了,聽聞常家人在此,免不得前來一聚,榜首宋晏是慶州人,並無家眷在此,與孤身一人的許樟一道,都被喬南邀請至此,十幾號人湊到一起去,氣氛著實熱鬧。


    酒過三巡,喬毓方才悄悄問許樟:“你來這兒考試,你爹知道嗎?沒說什麽?”


    “他能說什麽,不讚同,也不反對,就跟沒這回事兒似的。”


    許樟與寧國公向來不親近,說是父子,卻跟陌生人沒什麽兩樣,不甚在意道:“還有,我們家的世子,終於定下來了。”


    喬毓看他神情,心下便是一個咯噔,眉頭擰個疙瘩,道:“難道不是你?”


    許樟坦然道:“不是。”


    那必然就是李氏所出的次子了。


    憑什麽啊?!


    喬毓心頭直往外冒火:許樟的母親是寧國公的糟糠之妻,陪著他度過了最難捱的年月,許樟也是板上釘釘的嫡長子,侍婢出身的繼室李氏和她所出的次子,憑什麽壓倒原配和嫡子?


    寧國公這麽幹,不覺得虧心嗎?


    他是不是中了降頭!


    “哪有這樣的道理!”喬毓氣壞了,憤憤不平道:“你爹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我跟阿琰說說,叫他給否了!”


    “好了大錘哥,”許樟聽得心頭一暖,反倒拉住她,勸道:“你的好意我心知肚明,隻是,真的沒有這麽做的必要。”


    “我跟老頭子本就沒什麽情分,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在意他,彼此彼此罷了。”


    許樟笑了一下,坦蕩道:“他人品是不好,拋妻棄子,我瞧不起他,可寧國公的爵位,是他自己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也是他效忠聖上,用命拚下來的,他想給誰就給誰,我不強求。”


    這話喬毓也曾聽他提過一次,可那時候寧國公還沒決定立李氏所生的次子為世子,她也沒怎麽放在心上,現下再聽說,所造成的衝擊自然遠比上一次大。


    喬毓的心緒有些複雜:“三弟,你知道你現在放棄的是什麽嗎?”


    那是國公之位,多少人搶破頭都想要的勳爵,可以光耀子孫後代的榮華,有誰能拿得起,放得下?


    “我知道。”許樟笑道:“他要是願意給我,我就接著,名分大義在這兒,拿著也不虧心。他要是不願意給我,也沒什麽好怨恨的,原本就是他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


    “說句托大的話,你不要笑我,”他眉宇間顯露出幾分崢嶸,輕輕道:“比起接過他的勳爵,我更願意自己去打拚,哪怕是個伯爵,也比所謂的寧國公好得多。”


    喬毓由衷讚道:“有誌氣!”


    “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吧,我不覺得委屈,你也不必憂心。”


    許樟笑了笑,道:“老頭子是跟隨聖上打天下的舊人,身負大功,即便世子定的不合規矩,聖上怕也不好說什麽,我不在乎此事,你也不要因此而跟聖上生出齟齬來。”


    喬毓聽他似乎話裏有話,倒有些不自在,想著他待自己向來赤誠,便低聲道:“其實,我……”


    “我最早認識的,既不是喬毓,也不是喬家的女郎,更不是皇太子的姨母,聖上的妻妹,”許樟拍了拍她的肩,道:“隻是喬大錘,我的結義兄長。至於其餘那些,都不重要了。”


    喬毓心頭一暖,輕笑道:“走走走,喝酒去!”


    ……


    此次考試有了結果,隻剩下最後一關麵試,然而所有人其實也都知道,這場考試進行到現在,名次基本已經得到了確定。


    宋晏本有才名,又在皇太子跟滎陽鄭氏的交鋒中大大的露了回臉,他父祖雖也曾經做官,但現下卻都病故,既能沾上勳貴的邊兒,也勉強算是寒門,點他做榜首,兩下裏都沒什麽話說。


    至於後邊的許樟和喬南,隻管把答卷張貼出去,便不會有人說什麽了。


    幾千個人來參與這場考試,最終被錄取的卻隻有五十人,皇太子送佛送到西,令人給前二百名都寫了推薦書,準允其往地方為官,可到吏部去申請名額,總算是盡了最後一份心意。


    前五十名裏邊兒,寒門士子隻占了八個,剩下的皆是出自勳貴世家,喬毓知道這結果,倒也不覺詫異。


    還是那句老話,因為生長環境和教育資源的不同,即便比試公平公正,寒門也很難跟高門士族抗衡,飯隻能一口一口吃,得慢慢來。


    孔蘊悄悄問喬毓:“夫人不覺得失望嗎?”


    喬毓反問道:“我為什麽要覺得失望?”


    孔蘊聽得微怔,低聲道:“科舉的本質,是為了打破高門對於選官的壟斷,但我覺得,夫人似乎並沒打算選太多寒門士子……”


    “改革若想堅持下去,就要先使頂層人受益,再徐徐圖之,”喬毓道:“不然,他們嘴上點頭應聲,背地裏卻陽奉陰違,再好的政略,到最後也成了坑害百姓的惡法。”


    孔蘊雖聰慧,卻沒在官場裏摸爬滾打過,更不必說到底層去,見過那些薔夫小吏,這會兒聽得似懂非懂。


    喬毓也不強行灌輸,隻笑道:“且走且看吧。”


    ……


    這場科舉考試正式落下帷幕,勳貴們見家中子弟得了名望,自然覺得滿意,寒門有人出頭,也不覺吃虧,皇太子得到了想要的英才,便開始了對於整個萬年的改革,而對於皇帝來說,最重要的卻是這次考試本身所具有的意義。


    答卷封存之後,與這場考試的相關資料一道,被送進了太極宮,皇帝請了六位宰輔前來,叫一一細觀:“萬年的事情結束了,是否可以將這種模式推廣到整個天下?”


    早在月前,皇帝便令鄭國公魏玄為使,巡查天下,省並冗官,故而這話說完,便是他頭一個出聲:“臣以為,可!天下冗官,多半出於高門世家,現下若想將其摒棄,自然應當選取新鮮血液注入,這法子來的正是時候。”


    剩下的幾位宰輔裏邊兒,衛國公是不會砸自家外甥場子的,常珪也是一樣,而另外幾人,卻是真真切切的看出了這法子的好處,紛紛出言讚同。


    皇帝能叫兒子將這事兒辦的這麽大,心裏邊兒其實早就定了主意,這會兒聽眾宰輔出言讚同,便順水推舟的應了此事。


    魏玄既領了巡查天下的差使,不日便要離京,裁撤冗官這種事情,總是出力不討好的,若真是鬧將起來,興許還會有性命之憂。


    皇帝便點了金吾衛三百人隨行,又許便宜行事,代天子尋牧,三品之下,皆可先斬後奏。


    魏玄謝了恩,又求道:“臣此次離京,便先往冀州去,一來,臣的族親多半居於此地,再則……”


    他笑了笑,也不避諱:“喬家冀州房那一支久居此地,為官者又多被裁撤,從此處入手,最是簡便。”


    皇帝自無不應。


    魏玄看了衛國公一眼,又笑道:“臣還要向聖上借一個人。”


    衛國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抖了一下。


    皇帝心中雪亮,卻搖頭笑道:“這個不行。不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她非得把天捅破。”


    “冀州區區州郡,那天也沒有多厚,捅破了也沒什麽,”魏玄道:“聖上要是一直將人留在長安護著,那她大抵永遠都不會長大了。”


    皇帝聽得眉頭微動,沉吟幾瞬,卻還是不置可否道:“朕再想想吧。”


    ……


    此時,喬大錘還不知朝堂上就自己的去留進行了一番探討,正蹲在萬年的雕版作坊裏邊兒,看工部的匠人們雕字。


    科舉本身就代表著創新,能夠中榜的舉子,當然也有各自的長處。


    喬毓跟皇太子商定之後,便決定將中榜舉子的文章印刷出來,傳揚天下,既是為了進一步推廣科舉,也是為了叫這些人打出名氣去,吸引世人廣泛參與。


    時下雖也有印刷書本,但更多的是人力謄抄,更不必說世家大族把持著許多典籍孤本,從不示人,民間更沒有流傳的可能。


    以雕版印刷為技術根基,打破這一隔閡,倒也是個妙法。


    這法子說難也難,說簡單卻也簡單,跟印章陽文反書如出一轍,專業的匠人們,隻需短短一日,便能刻出一篇文章來。


    韓國夫人既然打算辦邸報,那當然沒法兒用雕版印刷,隻能用活字,也隻能靠人力,一字一字的雕琢出來。


    再遠一點的地方,皇太子正看著匠人們將青檀皮和沙田稻草進行蒸煮浸泡,熱氣騰騰,熏得人幾乎站不住腳,他卻看得興致勃勃。


    “小姨母,那真的能行嗎?”他到雕版作坊裏去找到喬毓,見她也是一頭汗,失笑之餘,又取了帕子幫她擦拭:“我問了匠人們,仿佛跟從前的造紙術,也沒什麽區別。”


    “不一樣的。”喬毓言簡意賅道:“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她左右看看,又道:“阿昱呢?”


    “去看底下人組裝筒車了,”皇太子笑道:“工部侍郎剛剛來過,哭喪著臉,說咱們把全工部的工匠都要過來,他那兒都沒法運轉了。”


    “很快的,”喬毓莞爾:“就是初期忙些,以後就好了。”


    屋裏邊兒其實也很熱,萬年尚在草創,條件遠遠不能跟長安相提並論,皇太子為身先士卒,也沒有叫人額外給予優待,這會兒見母親麵頰熱的漲紅,額發也被汗水打濕了,禁不住有些後悔。


    “是不是很苦?”他輕輕道:“要不然,就先往縣衙那兒去等消息吧,別在這兒守著了。”


    喬毓聽得微怔,扭頭去看,卻見兒子臉都曬紅了,目光裏卻遍是心疼,心頭不禁一軟,輕笑道:“不苦。是樂在其中。”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抽三十個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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