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夏商周和夏天飛美國的日子。前一天晚上,沈陸嘉如實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伍媚,並且表示尊重她的意見,隨她去不去機場送別。


    伍媚托著腮問他:“那你希望我去嗎?”


    沈陸嘉想了想,誠實地說道:“我也不知道。”


    伍媚聳聳肩:“我不去,我要睡懶覺。”說完便踢掉拖鞋,躺在床上。


    “老婆,有兩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下。”


    “說吧。”


    “你看,我們已經結婚了,我是個男人,不能成家了還住在自己老婆婚前的房子裏。我自己也有幾套房產,你看看你中意哪一套,我們好好裝潢一下,再搬進去。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晟時旗下的地產的話,市裏其他樓盤我們也可以買。至於這間屋子就當做你的娘家,你隨時可以回來住。你說怎麽樣,老婆?”


    伍媚好笑地看著沈陸嘉:“好了,你是戶主,你拿主意就行。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著沈陸嘉走。”


    沈陸嘉興奮地親了她一口:“清暉園是去年開盤發售的,我留了一套複式公寓,大概240坪左右。那邊環境好,區位也很不錯,離你這兒也不遠。”


    伍媚點頭:“嗯,行。”


    “第二件事。”沈陸嘉有些遲疑地開了口,“我想跟你談一下要孩子的事。”


    伍媚好看的烏眉不由輕蹙,半晌,她才輕聲說道:“我還沒有準備好。說實話,我有些害怕。不是怕痛,我是怕自己負擔不了另外一條生命。我不知道怎麽做一個好母親,我害怕自己會毀掉一個孩子的人生。當然骨子裏我更怕毀掉的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承認這樣想有些自私,我很看重這一身皮囊,我怕身體走形、臃腫、變得不美,我更怕生了孩子之後會失去自我,變成一個每天活在在嬰兒的尿布和奶瓶裏的婦女。我在外國語學院教書的時候,身邊的女同事,一旦生了小孩,每天的話題永遠都是托人買進口奶粉、孩子大便的顏色正常不正常、寶貝今天又會了一個詞匯,她們的眼睛裏除了自己身上掉下的這塊肉,什麽都看不見。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嬰兒像某種怪物,吞噬了他們父母的夢想、精力還有愛情。所以,我很怕,你明白這種感受嗎?陸嘉。”


    沈陸嘉握住她的手:“我明白。我知道你還沒有準備好。不過沒關係,你想跳舞就先跳舞好了,等到你調整好了,願意生的時候我們再要孩子。” 結婚是為了相愛,不是為了讓她給他生孩子。當然是她的意願更重要。


    “謝謝你。老公。”伍媚感動地伸手抱住沈陸嘉的脖子。


    “那我們睡吧。”沈陸嘉敏捷地拉開床頭櫃抽屜,取出了裏麵的杜/蕾/斯。


    “……”伍媚翻了個白眼,男人永遠都是實幹家。


    因為第二天清早十點四十五夏商周父子便要起飛,沈陸嘉起了個早。伍媚還在熟睡,昨晚縱情得有些厲害,她睡得很沉。沈陸嘉小心翼翼地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才輕手輕腳地下床去洗漱。


    出門後,他直接開車去了機場附近的一個小公園,他和蘇君儼約好了在那兒接琥珀。


    等了約莫十分鍾,蘇君儼的沃爾沃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沈陸嘉便下了車,朝沃爾沃的方向走去。


    蘇君儼也抱著女兒下了車。琥珀看見沈陸嘉,遠遠的便朝他招手:“沈叔叔。”她正在換牙,說話有些漏風。沈陸嘉聽得發笑,從好友臂彎裏抱過她,逗道:“琥珀,你的大門牙怎麽隻剩下一個了?”


    琥珀用力閉緊嘴巴,想要答話卻發現不張嘴不好開口,這才悶悶地張開嘴說道:“我在換牙,媽媽說每個人都要換牙齒,沈叔叔你不要笑我,換牙齒證明我長大了。”


    蘇君儼卻敏銳地看見了好友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打趣道:“陸嘉,革命勝利了嘛,恭喜恭喜。”


    沈陸嘉也開懷一笑:“前些時候剛去領了證,再過段時間請你們吃酒。”


    “你母親那邊知道了嗎?”蘇君儼是知曉一些□□的。


    沈陸嘉臉色低黯下來:“她還不清楚。”


    “還是你早些告訴她的好,總比她從旁人耳朵裏聽到什麽風聲強。”


    沈陸嘉點頭。


    蘇君儼拍拍他的肩膀:“別擔心。原先我父親不也不同意我和虞z在一起嘛,後來還不是也軟化了。對了,你最近有聯係上傅司嗎?我打了好幾個電話給他,都沒打通,這家夥莫不是在莫斯科溫香軟玉在懷,就連老朋友都懶得搭理了吧?”


    “我還是上回拿到戒指時和他聯係過。電話裏感覺他心情好像不大好。”


    蘇君儼抬腕看了看表:“九點半了,你帶琥珀過去吧。我就不過去了,在車裏等你們。”


    沈陸嘉知道他是礙於身份,不大方便在候機大廳那種迎來送往的地方出現,體諒地點點頭:“那我帶琥珀先去了,半個小時後回來。”


    “嗯,務必記得完璧歸蘇,別叫那個姓夏的臭小子占了我寶貝閨女的便宜。”蘇君儼玩笑道。


    沈陸嘉不由失笑,才走了兩步,就聽見懷裏的琥珀扭頭嚷道:“爸爸,禮物,我給夏天帶的禮物還在車裏。”


    蘇君儼被女兒指揮著拿了禮物袋,也遞到沈陸嘉手裏:“你拿著吧,怪重的。”


    沈陸嘉苦笑著搖頭,這人,把女兒還真是當眼睛珠子一樣養著,不過換位思考一下,倘若伍媚給他生了女兒,想必他隻會寵得更不像話吧。


    到了候機大廳。老遠便可以看見夏商周牽著翹首以盼的夏天。離開他們身後不遠的櫃台,夏商周的助理展學謙正忙著辦理行李托運。


    “琥珀!”夏天眼尖地看見了“小心上人”,激動地喊道。


    “夏天!夏天!”琥珀也在沈陸嘉懷裏拚命揮動著雙手。沈陸嘉不由加快步伐。


    她沒有來。夏商周也不知道是傷感還是慶幸。傷感見不到她最後一麵?慶幸不要見她最後一麵?


    到了近前,沈陸嘉將琥珀放下地,兩個小人兒立刻湊到一起,嘰嘰喳喳地講起話來。


    夏商周眼神憐惜地看一眼身旁的兒子,低低朝沈陸嘉致謝:“謝謝。”


    “不必。”沈陸嘉話音剛落,便發現他們兩人又開始陷入無話可說的僵局。於是兩個大男人一起轉身,看兩個小孩子在依依不舍地告別。


    “他就是你爸爸啊,長得和我爸爸差不多帥呢。”琥珀扭頭看一眼夏商周,做出了評價。


    “我要跟爸爸去美國了。”夏天耷拉著小臉,語氣很是不舍。


    “美國啊,我媽媽也帶我去過。黃石公園和尼加拉瓜大瀑布很有趣,你記得去叫你爸爸帶你去。”琥珀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侃侃而談。


    夏天長而卷翹的睫毛顫了顫:“琥珀,你會記得我嗎?”


    “當然會記住。”琥珀又回頭招呼沈陸嘉:“沈叔叔,可以把禮物拿給我嗎?”


    沈陸嘉笑著點頭,將禮物袋遞給她。夏商周很輕易地便看見了手上的結婚指環。心髒瞬間像被什麽碾過,痛楚地揪成一團。他知道他該微笑著祝福一句:恭喜。可是嗓子眼裏像墜著生鐵,說不出口。他沒有這樣的胸襟和風度。


    琥珀將禮物袋徑直放在地上,然後解開係帶,獻寶一般將裏麵的東西掏出來。


    “夏天,這三本書是《希利爾講世界史、世界地理、藝術史》,是我最喜歡的一套書,送給你。還有我寫給你的新年卡片。還有我最畫的畫,是畫的你哦。對了,還有一套英國的48色的鉛筆和一塊龍貓橡皮,橡皮還是香的呢。”


    沈陸嘉輕笑,君儼的這個寶貝閨女就快把家底都送給小對象了。


    她每說一個,夏天都很認真地點一下頭。等到琥珀獻完寶,他才卸下背上背著的書包,拉開拉鏈,從裏麵拿出一個相冊,有些不好意思地塞到琥珀懷裏:“這裏麵都是我爸爸幫我拍的照片,你留著好不好?”


    琥珀緊緊抱住相冊:“我會收好的。”


    廣播裏卻有甜美的女聲開始播報“前往美國紐約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la7866次航班將在10點15分截止辦理乘機手續,乘坐本次航班沒有辦理手續的旅客,請馬上到9號櫃台辦理。謝謝!”


    夏商周上前兩步,幫兒子拿住禮物袋,又揉揉他的腦袋:“我們要抓緊時間了。”


    “琥珀,我走了,還會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當然啊,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拉鉤。”


    隨著話音,是兩根細瘦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夏商周看著兩個孩子稚氣卻認真地約定,覺得眼底有些發澀。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愛人,隻剩下這個親人。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離別的滋味,也許人的一生,最需要學習的是該如何麵對生命裏重要的人、重要的東西一次次的失去,有些失去太匆匆,很多時候,我們都來不及好好告別。而他的兒子,顯然比他幸運。


    伸手抱起夏天,夏商周先是朝琥珀微笑:“琥珀,謝謝你。以後去美國,歡迎你到家裏做客。”


    “嗯,不上學的時候我會去看夏天的。”


    朝沈陸嘉微微頷首,夏商周抱緊兒子,疾步向安檢通道走去,那兒,展學謙正在焦急地等著他們。被抱在懷裏的夏天仍然固執地擰著頭望向這邊。沈陸嘉也抱起了琥珀。兩個孩子隔著人潮,目光始終粘在一起。


    直到夏商周一行三人再也看不見,琥珀才想和沈陸嘉說話,卻被聲旁的哭聲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對年輕的男女,應該是分別在即,女生傷心地伏在戀人肩膀上哭泣個不停,男生天藍色的羽絨服上被打濕了一大塊。


    “沈叔叔,他們為什麽要哭呢?不是有飛機和電話嗎?媽媽每次坐飛機去外國,從來不會趴在爸爸身上哭。”琥珀似乎不能理解。


    “因為不是每場分別都有再見啊……”沈陸嘉望著女童剔透如水晶的眼睛輕聲說道。


    將琥珀“還”給蘇君儼後,兩人分道揚鑣。沈陸嘉決定回沈宅一趟。


    依舊還是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隻是路兩旁的香樟樹葉落盡,隻剩下枝椏,於是公路上便顯得比夏日的時候開闊明亮許多。


    到了老宅,庭院裏的草木上依稀還能看見白霜,前些時候他送過來的臘梅被連著花盆摔在花園的泥土裏,紫砂盆都摔出了一個深邃的豁口。他歎了口氣,預感這場談話又將不歡而散。


    推開門,張媽正拿著雞毛撣子四處撣灰。看見他,有些驚喜地放下雞毛撣子:“陸嘉回來了?哎,你該早點打電話通知我的,我好買你愛吃菜。”


    “您不需要為我特地費心的。我母親呢?在樓上?”


    提到陸若薷,張媽歎了口氣:“在樓上呢。前天你外婆打電話給她,勸她回沂南和他們一塊兒住。太太不答應,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便是死也要死在沈家,不能回家讓別人看了笑話去。陸嘉,我嘴碎幾句,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再忙也得經常回來瞧瞧你母親。她便是有千萬般不是,也是你媽。”


    沈陸嘉沉默不語,半晌他才開了腔,聲音低沉:“您說的是。是我不好。”說罷腳步沉沉地上了樓。


    陸若薷正在自己的臥室裏聽昆曲,女伶正唱到《牡丹亭驚夢》裏那一支山坡羊:“沒亂裏春情難譴,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聽到動情處,她甚至跟著哼起來,當然,她絕對不會願意承認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太寂寞,這才希望身邊能有點人聲。


    “母親。”沈陸嘉輕聲喚道。


    陸若薷抬起眼皮瞄了兒子兩眼:“終於舍得回家來了?”但手上卻旋轉音響按鈕,將音量調低了不少。


    直接告訴她自己和伍媚結婚了過於直白,定然會招致她劇烈地反對,不如先講清楚她的身世。沈陸嘉在心底斟酌了一番,緩緩地說道:“母親。我有些話想和您講。”


    陸若薷抬頭看了看兒子,他背光站立,一張臉因為光線的緣故,和他的父親沈敘格外相似。沈敘。沈敘。陸若薷在心底默默念著這個名字,眼神邈遠。


    母親的神情古怪,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在聽,不過沈陸嘉還是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述:“伍媚不是顧傾城的女兒。她原來叫做晏夷光,是晏修明的同胞姐姐。後來因為發生了一些變故,她和家庭失去了聯係,被顧傾城帶回了法國。”


    因為內裏曲折太多,沈陸嘉便揀緊要的信息說了。


    陸若薷似笑非笑地盯住兒子,慢吞吞地說道:“告訴我這些做什麽?你以為伍媚不是顧傾城的女兒我就能接受她了?我就是討厭像她這樣專在男人身上做功夫的女人,當然,如果她是顧傾城的女兒,隻會更討厭。”


    “母親,您不了解她。她不是您想的那樣。”沈陸嘉有些徒勞地解釋著。


    “她不是我想的那樣?我看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才對。你可知道幾個月前我曾邀請她來家裏喝茶,她臨走前說了什麽?”陸若薷皮膚本就因為幽居而變得白而透明,隱隱帶著青色,此刻由於冷笑,愈發顯得不似活人,而像一尊冷冰冰的玉雕。


    “她說:進不進門不打緊,往冬天過,晚上睡覺,身邊沒有一具溫度恒定的肉體散發呼吸那才是難熬。這樣的話,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嘴裏該說出來的嗎?”


    沈陸嘉知道伍媚嘴上是不肯饒人的,尤其是被得罪之後,而他母親的脾性,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定然是說了些惹毛她的話,這件事絕對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我代她向您賠罪。母親,她年紀小不懂事,您多擔待些。”


    太陽悄然轉了角度,側光打在沈陸嘉左側的身體上,他戒指裏鑲嵌的那顆鑽石迸濺出奪目的火彩。陸若薷眯了眯眼睛,死死盯住兒子的左手。


    “你手上戴的是什麽?”


    沈陸嘉平靜地回答道:“是結婚戒指,母親。”


    “結婚戒指?”陸若薷陰森森地重複了一遍,“你和誰的結婚戒指?”


    “我和伍媚領了結婚證了。母親。”


    “好!好!好的很呐!我的好兒子如今已經學會先斬後奏了。真是好大的出息!”陸若薷一張臉上血色盡退,兩隻握在輪椅扶手上的手,十根手指深深地陷入了皮質的護套裏,青筋一根根浮現在手背,看上去很是怕人。


    沈陸嘉知道多說無益,靜靜地說了一句“母親,對不起。”便不再說話。


    一樣的冷靜,一樣的沉著,連眼神也是抱歉裏微帶憐憫,一樣的,都是一樣的,和沈敘將離婚協議書拿給她簽字時一模一樣。不愧是他的種!老的那個為了外頭的野女人和她離婚,小的這個為了和小妖女結婚也欺瞞於她,反正橫豎她都是可有可無的那個。陸若薷氣得發抖,劈手就將手邊的書朝兒子腦袋上摔了過去。


    沈陸嘉沒有讓,也沒有躲,任由書脊砸在額角,額頭一陣劇痛,隨後似乎有血流下來,硬麵皮的《牡丹亭》則啪地一下掉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陸若薷本來還要大聲數落兒子如何忤逆不孝,然而視線觸及到沈陸嘉額角蜿蜒流下的鮮血,便一下子啞住了。半晌才顫巍巍地伸出食指,指著他的額角,咬牙道:“沈陸嘉,好樣的!你為了那個妖精,是不是連命都不打算要了?”


    沈陸嘉抬手摸了摸額角,不出意外的,一手的血。他嗓音低沉:“母親,您是我的母親,我敬您重您,可是她是我的妻子,我也要愛她護她,您別為難兒子,行嗎?”


    “滾!你給我滾!我就當從沒生過你這個兒子!”陸若薷拔高聲音,朝沈陸嘉吼道。然後又瘋了一般地推動輪椅到書架前,將書架上的書一本本地往地上扔。


    樓下的張媽早已經聽見動靜,趕到樓上,正一臉擔憂地在這母子二人臉上看來看去。


    “兒子過幾天再來看您。”沈陸嘉彎腰朝陸若薷微微躬身,然後便退了出去。


    樓梯轉角處張媽緊張地拉住他:“陸嘉,你頭上的傷口,我給你拿藥箱處理一下。”


    沈陸嘉本想拒絕,但又怕回去之後嚇到伍媚,終於跟著張媽去了她的臥房。


    “還好,老天保佑,傷口看著嚇人,倒不算深。”張媽一麵念“阿彌陀佛”一麵用雙氧水清洗沈陸嘉的額頭,然後給他撒上藥粉,貼上紗布。


    謝過張媽之後沈陸嘉開車回了伍媚的住處。伍媚可能還在睡覺,他便摸出鑰匙自己開了門。


    正彎腰換鞋,不二綠瑩瑩的碧眼盯著他額頭的紗布,眼神研判,隨後它喵嗚了幾聲,便擦著他的褲腿走過,在西褲褲腳上留下了幾根灰毛。沈陸嘉好笑地撣了撣褲腳,放輕腳步,進了臥室。


    伍媚果然還在睡覺,臉頰紅撲撲的,嘴唇也微微上翹,不知道正做著什麽好夢。沈陸嘉坐在床沿,小心地伸手將她頰畔一小縷發絲夾在耳後,然後就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看著她隨著呼吸顫動的睫毛,柔白的耳廓,烏黑的發絲,隻要看著她,他的心髒就像被三月熏風拂過的湖水,總是會泛起溫軟的漣漪,真是奇怪。


    伍媚醒來時就看見沈陸嘉眼神溫柔而專注地落在她身上,仿佛是在看什麽奇珍異寶。她剛想瞪他一眼,卻看見了他額頭上的紗布,隱隱沁出紅色的血跡。


    心底一抽,她頭一回沒有磨磨蹭蹭地從被窩裏爬出來,而是一個鯉魚打挺直接撲到他身上,扒拉著沈陸嘉的肩膀,盯住他額角的紗布,急急道:“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受傷?是不是夏商周?他跆拳道考過黑帶三段,是不是他動的手?那你也揍他啊。你不會還要當君子不知道還手吧?”


    她從來都是不疾不徐的,哪怕是刻薄人,眼睛裏頭也會帶上三份笑意,慢條斯理損得對方啞口無言,此刻卻像隻小爆竹,劈裏啪啦一通詰問,沈陸嘉看著她著急的樣子,心底像被太陽暖洋洋地烤著,不知道有多開心。


    “不是他,和夏商周沒關係。是我母親。我告訴她我們結婚了,她有些生氣,拿書丟我。”沈陸嘉慢吞吞地說道。


    “她拿東西砸你就傻站著挨她砸啊?你怎麽不知道躲啊。這叫今天是拿書砸的,萬一下次拿塊板磚,你也由著她砸?!”伍媚簡直氣死了,什麽儀態全然拋之腦後,食指恨不得點到沈陸嘉的腦門上去:“沈陸嘉,你這叫愚孝。愚孝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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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陸嘉卻笑笑,伸手將她抱住:“她心裏也苦,讓她出口氣就是了。我又不傻,看見她丟的是書才硬生生挨了一下。沒事,就是擦破點皮。”


    伍媚不睬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一角,傷口上的藥粉被血浸潤,成了粉色的糨糊,她碰了碰他的額角,“還痛嗎?”


    沈陸嘉搖頭。


    “我告訴你,現在你的這張臉不是你一個人的了,也是我的。你下次要是再敢帶傷回來,我就不要你了。”伍媚叉腰做母老虎狀。


    “你舍得?”沈陸嘉難得起了調笑之意。


    “哼。”伍媚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我本來就是看中你這張英俊的臉,要不然才不嫁給你。”


    沈陸嘉故意裝出受傷的表情:“原來你竟是這麽膚淺的人,隻看重皮囊。”


    伍媚理直氣壯:“一樣是懶惰貪吃,為什麽熊貓那麽討喜,豬卻隻能遭人嫌棄?這樣的區別待遇還不就是因為長相。”


    她這副樣子真叫沈陸嘉疑心很大程度上自己確實是沾了長的好的緣故才娶得美人歸的,心情自然低落下去:“我以為我還有很多別的優點的。”


    這樣委屈的語氣和失落的神情,伍媚覺得自己心律又開始失常起來,她整個人像隻苗條版的樹袋熊,趴在沈陸嘉胸口,兩條長腿也纏在他腰上,“對啊,除了長得俊之外,智商高、人品好、會賺錢、燒得一手好菜。不僅如此。”頓了一下,她將臉湊在沈陸嘉的耳畔,有些惡劣地說道:“而且…器/大…活好。”


    沈陸嘉覺得血液全部湧向身下某處。再看懷裏的女人笑得如同偷腥得逞的貓兒,他有些惱怒地一個翻身,就將伍媚壓在身下。


    伍媚還沒玩夠,一手護胸,一手推他的胸膛:“官人,奴家賣藝不賣/身的。”


    “不行,藝賣不賣不要緊,身是一定要賣的。”沈陸嘉俊臉直接欺近她雪白的一張臉,啞著聲音說道。他茶褐色的眼眸裏□□和笑意交織,如同天羅地網,隻為捕獲她。


    肌膚暴露在溫暖的空氣裏時,伍媚腸子都悔青了,可惜悔之晚矣。她抬腳踹了沈陸嘉一下,惡狠狠道:“你媽真該把書砸你下麵……”


    “那樣的話你可就沒機會感受我的器/大活好了。”沈陸嘉異常流暢地說出了這句突破他自己往日下限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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