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青萍最終還是跟著晏修明去了鼎言大廈。不過是蘇浙接待的她們。正式簽訂了合約之後,母女二人被安排在了貴賓室等待參加早上十點在海上皇宮十二樓舉行的《舞!舞!舞!》開機儀式。


    很快有化妝師過來給晏修明上妝。橢圓形的金屬框大鏡子裏,晏修明看著自己的眉眼在眉粉和眼影的塗抹下變得愈發嬌妍,竟然生出一種恍惚的感覺來。她仿佛看見一個黑發過肩,劉海齊眉,穿白色蓬蓬紗裙子的女童隔著玻璃窗向裏張望,裏麵也有一個黑發齊劉海穿白色蓬群的小女孩,正踮著腳尖在揮鞭轉。她的幼小的肩頭閃爍著光斑。閉了閉眼睛,晏修明強行壓住心底的潮湧,任由化妝師給她畫眼線。


    其實晏修明戲份不重,但身份特別,形象清新,她的本色客串也算是這部電影的重要賣點之一。


    因為鼎言易主,《舞!舞!舞!》的導演和演員都變動得厲害。不過也托賴於換了老板,才通過莫傅司的關係,請了國內數一數二的盛桓宣來做導演。鼎言下麵原先蠢蠢欲動,打算解約換東家的大小明星這才收了心思,安分了不少。


    畫完妝的晏修明又一次感受到了焦躁。未知總是可以輕易讓人感覺到恐怖。一萬個當麵對峙的敵人都不如在暗中伺機而動的對手可怕。


    門外有持續的敲門聲,晏修明捏緊了劇本的邊角,下意識摒住了呼吸。


    馮青萍開了門,進來的是蘇浙。朝這母女二人微微頷首,他笑著說道:“九點半了,我們可以出發了。”


    電梯內,晏修明狀若不經意地向蘇浙打聽道:“蘇總監,伍總會出席開機儀式嗎?”


    蘇浙精光流轉的桃花眼眨了眨,“她還要講話,自然是要出席的。”


    晏家母女二人是坐的蘇浙的捷豹去了海上皇宮。海上皇宮的十二樓最大的牡丹廳今日被晟時包場,裏麵黑壓壓的全是扛著□□短炮的記者,間或有閃光燈的白光倏然一閃。


    蘇浙和馮青萍二人護著晏修明進了和牡丹廳毗鄰的芙蕖廳。盛桓宣和幾個主演都在裏麵,伍媚也在,和盛桓宣聊得正歡。盛桓宣約摸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白色棉麻料子的襯衫,藍黑色的粗布褲子,黑色的布鞋。濃眉下是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單眼皮眼睛,戴著黑框眼鏡,膚色微黑,算不上特別英俊,但氣質卻叫人忍不住聯想起一隻孤零零懸垂在樹枝上的梨,氣味清淡的表皮下是豐美的果肉。伍媚則穿著一條簡潔的黑色桑蠶絲齊膝裙,腳上是黑色蕾絲珠片拚貼高跟鞋,不施脂粉,唯一搶眼的是她兩條玉藕一般潔白的小臂上各套著一隻黑色半透明網紗及肘手套。兩人背後的織錦牆壁上掛著一幅清淡的水墨荷花,上麵隻用隸書寫了“芙蕖半放,夜來香澈”八個字。


    真像隻黑寡婦。在心底對伍媚的裝扮評價完畢的蘇浙故意清了清嗓子,“伍總,修明小姐來了。”


    伍媚這才起了身,盛桓宣也跟著站了起來,坐著時不覺,站起來才發現他有著北方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見他起了身,幾個主演也立刻規規矩矩起立。要知道再大牌的演員在盛桓宣麵前都會自動變得乖覺和懂事起來,因為隻要盛桓宣對某個演員做出一點□□,無論你之前如何大紅大紫,保管至此之後冷板凳一直坐到死。


    “修明小姐、馮女士辛苦了。”伍媚笑得親切,說完又回頭看向盛桓宣:“盛導,晏修明小姐,芭蕾舞公主。她旁邊的是她的經紀人,同時也是她的母親馮青萍女士。”


    盛桓宣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馮青萍,風起青萍之末,這可算不得一個好名字。不過場麵上他還是客氣地寒暄了一下。


    瞥了眼牆角的掛鍾,伍媚比了個“請”的姿勢。一幹人又魚貫而出。


    牡丹廳原本鬧哄哄的記者見到正主兒都來了,頓時安靜了不少,一時間隻看見一道道短促的白光此起彼伏,幾乎要叫人眼瞎。


    晏修明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也在幾個人的簇擁下上了台。要知道這種活動,如果不是主旋律電影,宣傳部副部長撥冗前來已經算是相當給麵子的事了。畢竟數千年的文化積澱,無論戲子外表有多光鮮,終歸還是下三流,上不得台麵,不信看看當官的和大小明星逢場過戲之後,有幾個正正經經娶知名女星回家當太太的?晏經緯作為藺川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居然肯賞臉,一時間又引得記者一陣狂按快門。


    主持人嚕蘇了幾句,趕緊請晏部長講話。講話內容自然無外乎打響特色文化品牌,加強精神文明建設,促進文化市場健康發展雲雲。然而在臨近結尾時,晏經緯卻突然笑道:“其實我今天來參加這個開機儀式,還有一個原因。我的女兒,晏修明此次也參加了此次電影的拍攝。我還想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站在這兒,向她表示祝賀。這些年看著她在芭蕾的世界裏努力求索,也取得了一些成績,我為她感到驕傲。”


    下麵立時傳來熱烈的掌聲。晏修明也趁勢走到晏經緯的身旁,父女兩簡單地擁抱了一下,頓時又謀殺了不少菲林。眼角的餘光裏,晏修明一直在悄悄窺探伍媚的表情。可惜伍媚始終麵帶微笑,看不出一絲不豫。


    晏經緯講話結束後就輪到伍媚講話。她原本站在暗處並不十分顯眼,然而一旦站到燈光下,她就如同拂拭幹淨灰塵的鑽石,光芒四射。台下的記者一時間議論紛紛,前一陣鼎言被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的外資公司收購之後各種流言甚囂塵土,然而新掌門始終不曾出麵,眾人也無可奈何。然而今日甫一露麵,竟然是好一朵鏗鏘玫瑰。


    “《舞!舞!舞!》這部影片由鼎言傳媒獨家出品,影片總投資約8200萬人民幣,由著名導演盛桓宣執導……”


    盛桓宣默默地端詳著伍媚,她有一種罕見的鏡頭感,這是許多演員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特質。她的一舉一動,仿佛都當有一隻眼睛遊離在外注視著自己的言行舉止。這世界上從來不缺美人,然而尤物和美女的區別,大概就在於這種靈氣了。隻可惜她無意於做演員,不然絕對是天生的名角兒。


    掌聲過後話筒被遞到了盛桓宣的手裏。牡丹廳立馬靜了下來,媒體人沒有不知道盛桓宣曾經在某個發布會上因為某記者言行無狀拂袖而去的故事。


    “《舞!舞!舞!》的劇本脫胎於安徒生的童話《紅鞋子》,故事簡單淺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孩子,得到了一雙紅舞鞋,穿上腳後她的舞姿沒有人不喝彩的。誰知道跳著跳著竟沒法停下腳步,哪怕是精疲力倦,還是得跳。最後不得不將一雙腳砍掉。紅鞋代表著名與利,一旦上癮便難以解脫。在《舞!舞!舞!》裏也有一個跳舞的女孩,她無意間得到了一雙粉珍珠色的芭蕾舞鞋,從此進步神速,少年成名。然而在一次重大比賽之前,那雙神奇的舞鞋卻被偷了,從而發生了一連串的故事。”盛桓宣發音純正的北方普通話在大廳裏回響。


    帶有懸疑色彩的文藝片,確實是盛桓宣一貫的風格,沒有人能比他更好地平衡文藝和商業了。


    依照慣例,導演講話完畢後是男女主演的講話,幾個主演都是盛桓宣挑的新人,都異常客氣地講了幾句就不說了。


    在音樂聲裏,由晏經緯領頭,台上的幾個人一齊剪彩。伍媚恰好站在晏經緯的左手邊。晏經緯拿剪刀時便看見了伍媚右手虎口的小痣,隻是由於她戴著半透明的黑紗手套,未能看清楚痣的顏色。即使這樣,晏經緯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剪彩之後是攝影機開鏡,伍媚和盛桓宣兩人一齊摘下了攝像機上的紅布。二人對視一笑的鏡頭又被不少記者敏銳地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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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機儀式到此之後基本結束。鼎言大手筆的招待媒體人士去海上皇宮的自助餐廳用午餐。像這種大企業搞活動,都是媒體求著企業,有相當的企業是連車馬費都不肯掏的,更勿用提管飯了。晏修明低頭笑了笑,這麽會做人,更不像晏夷光了。


    成打的香檳、自助小食、時令鮮花,罕見的水果……伍媚看著自助餐廳裏神情放鬆而愉悅的記者們,微微一笑。明日大小媒體上關於今日的報道想必會十分好看。日後打交道也方便許多,惠而不費,何樂不為。


    盛桓宣和劇組的成員則被安排在了海上皇宮的包廂裏用餐。晏經緯身份特別,沒有參加。分座次坐定之後,伍媚慢條斯理地摘了手套。


    晏修明心中一陣狂跳,借口用洗手間,暫時離開了包廂,馮青萍自然也跟了過去。用完廁所後,馮青萍覺得肚子不舒服,示意女兒等她片刻。


    盥洗池前,晏修明有些神經質地將洗手液在手上反粗揉搓,無數綿密的泡泡湧起,然後又消失。她有些茫然地看著泡沫,卻聽見有兩個男聲在向這個方向飄來。


    “顏色霽,剛才你看見陸嘉的女人了吧?”


    “駱二,我不是早說過,我在巴黎就看見過她了,連她媽我都見過。”


    “伍媚這妖女怎麽又混進鼎言去了?”


    一聲冷哼過後。


    “我看鼎言易主十有八九和莫傅司和沈陸嘉他們倆脫不了幹係。把自己的女人安排坐在那個位置上,也才講的通。”


    “我靠,陸嘉就不怕那妖女把他的錢卷跑了?我看伍媚這妞,就像一道拔絲鮮奶,鮮奶再地道,隻怕裏麵埋了幾顆釘啊。陸嘉別被割破嘴就成。”


    ……


    男人的皮鞋聲逐漸遠去。晏修明將水閥擰到最大,衝淨了手上的泡沫,然後對著鏡子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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