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納河右岸的巴黎十六區的一幢白色花園式洋房的鏤花門廊下,伍媚正在欽門鈴。


    一個麵目和善的老阿姨開了門,看見伍媚,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伍媚笑眯眯地上去抱了抱她,又故意拗著舌頭學吳地方言說話——“姆媽,儂不認識我伐?”


    “儂介死丫頭。山東的驢子學馬叫,學不起來挨人笑講的就是儂。”老阿姨笑著用手指頭戳了戳伍媚的額頭,又心疼地接過她的行李,“囡囡瘦了。”


    伍媚羞愧地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顧媽媽,其實我沒瘦,還胖了兩斤。千萬別叫母親聽見。”


    老阿姨明白地點點頭,壓低聲音道:“等晚上太太去戲院看戲,我給你蒸桂花糖藕。”


    伍媚響亮地在她臉上吧唧了一下,“姆媽,儂對我真好。”


    這座位於異國花都的洋房其實隻住著主仆兩位中國人。被伍媚喚作姆媽的是其中一位,另一位則是她的現在的母親顧傾城。


    此刻顧傾城正坐在客廳一張安樂椅上看報紙。她大半張臉被報紙遮住,隻能看見光潔飽滿的額頭和兩隻白皙纖細的手,十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閃爍著香檳色的珠光。


    “母親,我回來了。”伍媚對於眼前的這個名義上的母親一直是又敬又怕的,是以在她麵前格外服帖。


    顧傾城這才放下報紙,她的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樣,傾國,傾城,叫人一見便移不開眼睛。在她麵前,伍媚的風姿便顯得青澀了很多。


    “你胖了兩斤,腰粗了一寸。”顧傾城拿起手邊的一把黑色羽毛團扇,很隨意地捋捋上麵的毛。


    伍媚有些挫敗地“嗯”了一聲。


    “今天晚上就別弄她的晚飯了,給她一杯酸奶就行。”顧傾城用團扇遮住臉,吩咐家裏的阿姨。然後又交待伍媚:“洗過澡之後把那件魚骨塑身衣換上,穿滿三個小時。”


    伍媚還沒來得及垂死掙紮,就被顧傾城從團扇的羽毛縫隙裏涼涼地瞥了一眼,“我不希望明晚有人跑來問我你的預產期在什麽時候。”


    伍媚窘迫地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腰身,也沒到小腹微凸的地步吧。不過和對麵那位常年穿著塑身衣的女士相比,似乎腰肢確實粗了一些。


    顧傾城已經施施然起了身,然後上樓換裝,伍媚知道,她又要去戲院看戲了。


    不消片刻,顧傾城便換了一身稠紫色的斜肩禮服下樓了。她骨骼玲瓏、步姿輕盈一如少女,如果不是頸部露出的些許蒼涼,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她已經四十好幾了。都說女人三十歲之後是相由心生,可是顧傾城,這世界能有幾個女人有她的經曆,明明是個有故事的人,偏偏臉上半點痕跡都看不見,讓人看不見內心,就像一個沒有皺紋的老太太,其實非常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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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歌劇院了。”顧傾城一麵說,一麵將帽子上的黑紗麵網放下來。隨著她的步子,她耳垂上的翡翠墜子和麵網,一個在清淺淺地晃著,一個在輕飄飄地蕩著,簡直要將人的神魂都攝走。


    伍媚看著她的背影,卻在想,難怪上至年邁老翁,下至清俊少年,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把蜂蜜和酒精塗在靈魂和骨縫裏的女人,又有幾人能夠抵擋?比如沈陸嘉,他能嗎?


    她不知道沈陸家此時已經登上了由藺川直飛巴黎的客機,還有十個小時便會降落在戴高樂機場。


    老阿姨已經貼心地給她在浴缸裏放好了水,伍媚揀了一顆lush的菁果子氣泡彈,如同小學時擲壘球一般遠遠地丟進按摩浴缸裏去。然後在一旁看著氣泡彈在浴缸裏逐漸融化,將一池水也染成碧綠。這種氣泡彈並不算貴,每一顆也就□□美元,但是每次泡澡都要用一顆,一個月下來,便要一千多塊錢,她自己也算是富裕之家出身,但剛到巴黎時還是很不適應這樣的闊綽。她還記得自己那時候還找了把刀,妄圖把氣泡彈攔腰切成兩半,這樣便可以省著用了,現在想來確實有些小家子氣了。


    在花梨木和佛手柑的香氣裏,伍媚舒舒服服泡了個澡。然後便爬上床睡覺去了。至於那見鬼的魚骨塑身衣,明天再說吧。反正現在的她又不是需要釣金龜的露絲。


    沈陸嘉是淩晨四點到達戴高樂機場的。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開機。遺憾的是並沒有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他有些失落地吐出一口濁氣。攔了夜間的士去了酒店。


    他是第二天早上八點多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因為倒時差的關係,這一覺似乎睡得格外累。


    “喂——”


    “沈陸嘉,我昨天手機沒開機,今早才開機的。找我有事?”


    瞬間清醒了大半的沈陸嘉撐著手肘從床上坐了起來,“我也在巴黎。”


    伍媚不自在地幹笑兩聲,“你找我不會就是缺翻譯吧。其實你隻要會說bon(真的嗎)、bon ben(嗬嗬)就可以了。”


    沈陸嘉好笑地說道:“阮鹹給我發了今晚酒會的請柬。”


    “你也去?”電話那頭伍媚似乎吃驚不小。


    沈陸嘉心頭微微一滯,片刻後才故作輕鬆地反問道:“怎麽,不歡迎我來巴黎?我還想拜訪一下伯母來著的。”


    伍媚歎了口氣,“別遺憾,今晚你就會看見我母親,因為今晚其實是她和阮鹹的老爹阮正義借酒會公布婚訊。”


    這下輪到沈陸嘉目瞪口呆了,半天才擠出三個字“對不起”。大概認為自己無意中觸動了伍媚的尷尬事。


    伍媚噗嗤一聲笑出來,“沈陸嘉,我不是玻璃心的敏感少女。不會為了父母再婚這種芝麻米粒大的小事割腕跳樓的。”


    沈陸嘉噎住了。


    “你在哪個酒店,我去找你吧。”伍媚忽然又說。


    沈陸嘉自然是求之不得,報上了酒店名和房號之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添上了一句“我很想你。”


    貼著手機屏幕的耳廓似乎陡然燙起來,伍媚有些無語地發現沈陸嘉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他不是輕浮的男人,相反的,他是一個端方君子,但是卻能夠十分誠懇地說出一些叫人耳熱心跳的話來,還說的那麽理直氣壯,仿佛是說了一句稀鬆平常的“你吃過了嗎?”


    有清脆的高跟鞋聲叩擊實木地板的聲音在靠近,伍媚心知是母親往她的房間走來,匆匆回複了一句“先掛了”,便收了線。


    顧傾城披著薄紗晨褸,麵無表情地說道:“去衣櫃裏把塑身衣拿過來。”


    伍媚心知這回是逃不過去了,乖巧地拿過了塑身衣,然後主動撩起了t恤的下擺,然後悲壯地深吸了一口氣。


    顧傾城慢條斯理地將背後的綢緞帶子一根根抽緊,每一下,伍媚都覺得腹腔裏的空氣順著氣管被擠了出去。


    “您當真準備嫁給阮正義了?”伍媚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他答應把他名下百分之六十的財產都給我。”顧傾城靈活地替伍媚係了一個蝴蝶結。


    “您知道的,嚴伯伯一直在等你。”


    顧傾城雙手抱胸,淡淡道:“我並不愛他。”


    “難道您愛阮正義那個禿頭?”


    “我愛他的錢。”顧傾城終於笑起來。


    “嚴諶並不窮。”伍媚反駁。


    顧傾城忽然上前,撫摸伍媚的一頭烏發,“他不夠富。”


    “那您該嫁那個吃石油長大的阿聯酋大亨。”


    “我不喜歡胖子。”


    伍媚氣結,她的這位母親,早已經修成鐵石心腸的金剛不壞身。


    “我出去了。”伍媚套上一件連衣裙,抓起手袋便噔噔下了樓。她覺得有口氣堵在胸口,或許是緊身衣的緣故?


    顧傾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玄關處,勾唇一笑,這個丫頭,應該戀愛了吧。隻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會這麽感性,以及…愚蠢…


    沈陸嘉盥洗過後,才習慣性地打開電腦看一下當天的道瓊斯指數,伍媚便一陣風似地推開虛掩的門進來了。


    “我去chanel總店拿衣服,順便在旁邊的pierre hermé家買的甜點。”伍媚隨手將印有雙c標誌的袋子丟在床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將雕花鏤空的紙袋往圓幾上一放。然後取出了一個十分精致漂亮的蛋糕。


    沈陸嘉本以為她會立刻開吃,不想伍媚卻苦著臉說了一句,“快幫我脫一下衣服。”他頓時呆若木雞,可疑的紅色從耳朵尖迅速蔓延開來,星火燎原一般。


    伍媚已經背朝著他將身上的one-piece背後的拉鏈自上而下拉到尾椎部位。


    “快點啊,我快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了。”


    沈陸嘉這才注意到她穿著一件白金色的抽帶塑身衣,腰肢愈發顯得纖細的仿佛隨時會折斷一般。


    沈陸嘉走近快速研究了一下構造,這才用修長的手指解開背後的結扣,然後一點一點幫她把交叉的綁帶鬆下來。


    解除了束縛的伍媚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幾乎不能想象二十歲剛出頭那幾年她是怎麽忍受一天二十四小時裏十二個小時都穿著這該死的刑具是怎麽熬下來的。她渾然沒有留神此刻自己的上身等同於除了一件黑色的bra,什麽都沒穿。


    雪白的脊背,微微凸出的蝴蝶骨,纖細的文胸帶,脊椎中央的凹槽,這是何等的視覺衝擊。沈陸嘉覺得渾身都燥熱起來。


    不過伍媚已經很利落地將拉鏈又自下而上拉好了,遮掩住了那一身旖旎的春光。然後抓起筆記本電腦旁沈陸嘉的茶杯,毫不避嫌地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水。


    “你沒吃早飯吧。今天我請客。”伍媚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糕塞進嘴裏,然後享受地閉上了眼睛,“香濃的焦糖慕司,包裹著chiboust奶油的無花果和覆盆子果肉,酥酥的派皮,簡直太好吃了。”


    沈陸嘉看她吃得一臉饜足的樣子,在心底苦笑,其實相比蛋糕,他現在更想吃的…是她。真不知道她匱乏的“消防知識”是有意還是無意。


    “別動。”沈陸嘉忽然正色道。


    “怎麽了?”伍媚被他嚇住,停住了手裏的動作。


    沈陸嘉卻隻是彎腰用拇指將她唇上的奶油抹下來,然後,在伍媚的注視下緩緩送進了自己的嘴裏。


    這廝居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調情!伍媚憤怒了。還沒等她發作,嘴巴已經被堵住。


    親吻到最後,兩個人都一同滾到了床上,臉對臉躺著。


    “舔奶油那招你跟誰學的?”伍媚呼吸還有些不穩。


    沈陸嘉微微別過眼睛,然後老老實實地從床頭摸過一張花邊小報,“這是酒店送的報紙,裏麵有一個□□英文專欄,正好講的是如何取悅你的伴侶。”


    伍媚盯著那二號黑體字“12 strokesplease your partner”,第六條寫著“當你的伴侶在吃色拉時,如果嘴角不幸沾上了色拉醬,你的機會就來了。湊上去,用舌頭舔掉。相信我,這樣間接吃到的色拉絕對是人間最美味的。”伍媚看得眉開眼笑,這個男人怎麽能可愛成這樣,簡直萌得她肝顫。


    “沈陸嘉,你簡直太可愛了。”伍媚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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