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鋒逝世後一周,關於藺川市第四人民醫院相關人員收受賄賂將不合質檢的醫療器械投入使用一案在市高院開庭審判。蔣玉霞鑒於認罪態度良好,且有重大立功表現,又主動退還了錢款,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饒是這樣的結果賴於沈陸嘉德多方奔走,沈述還是不大滿意,私心裏總覺得侄子沒使力。


    而這不滿在沈國鋒過去的心腹——機要秘書許行澤來到沈宅宣布沈老生前立下的遺囑時,如同一個憤怒的熱水瓶,終於轟隆一聲,爆炸了。


    “沈宅歸嫡長孫沈陸嘉所有,其餘存款及現金平均分割成三份,大房得一份,二房得兩份。”


    父親太偏心了!這是沈述腦子裏唯一的念頭。


    光是這明陽山地界的市口,便是寸土寸金,沈家大宅二百多個平方米,該是多值錢?何況家裏的這些名人字畫、古董文玩,他沈述雖然不精於此道,但是也不是滿腦子糨糊的蠢漢。如今海南黃花梨什麽價錢?烏檀木又是什麽價位?光是老頭子生前睡得那張夔鳳捧壽高低床,怕是就好幾十萬!


    許行澤知道自己不便久留,將遺囑的複印件、遺囑公證證書原件、銀行保險箱的印鑒和鑰匙以及律師的聯係電話一並留在了沈家大宅的酸枝木圓桌上,便告辭走了。


    許行澤前腳剛走,沈文彬已經不滿地叫喚起來,“爺爺太偏心了,堂哥這麽有錢,哪裏會缺房子。”


    原本一直閉目養神的陸若薷陡然睜開雙眼,嫌惡地看一眼這個沈文彬,虧他爹媽還給他取名文彬,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根本就是個缺心眼的蠢貨。


    沈述咳了咳:“一家人,照理說不該談錢,談錢傷感情。但是陸嘉,你曉得的,二叔我雖在市政建設這塊,但在個資產保管部,清水衙門,也沒什麽油水可撈。你二嬸又,唉,不提這糟心事了,文彬年底要結婚,房子我是已經幫他準備好了,但是裝潢、鑽戒、婚宴、酒水,哪樣不要用錢?現在的女孩子又一個比一個現實,簡裝不接受,米粒鑽不肯要,非四星級以上的酒店不辦酒席,婚車起碼要寶馬三係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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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述七拐八彎說了一筐的話,無非為的就是沈國鋒留下的諾大家私。


    沈陸嘉心知肚明,也不點破。


    陸若薷卻聽得一肚子火,她重重冷笑一聲,“二叔這話說的好沒道理。遺囑是父親生前立下的,那是他老人家未雨綢繆,知道‘老健春寒秋後熱’的道理,防止有那不肖子孫,幹出什麽謀奪家私的忤逆事來。”


    “你——”沈述氣結。


    “父親立下的遺囑,該怎麽分配,他老人家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我隻知道這分家產不是扶貧,再說父親的存款可是留了雙份給你,文彬要結婚,難道陸嘉日後便不要結婚?再說陸嘉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們父子兩在外頭花天酒地的時候,我兒子可在辛辛苦苦地工作!”


    “雙份算什麽,這幢大宅值多少錢?大宅裏的家具值多少錢?老頭子書房裏掛著的名人字畫值多少錢?博古架上的古董又值多少錢?簡直是吃燈草灰,放輕巧屁。如果遺囑分配顛倒個個兒,我看你會不會上下嘴唇一碰,說的這麽冠冕堂皇!”沈述梗著脖子說道。


    沈文彬也跟著後麵連聲附和,“就是就是。”


    “可惜遺囑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你們若是不滿意,也隻能去地底下問老人家了。”陸若薷漫不經心地剔了剔指甲。


    “我呸!居然赤口白舌地咒起我們父子來了。”沈述急紅了眼,“要去地底下也該是你這半殘廢。難怪我大哥當年寧可淨身出戶,也要跟你離婚。別說一輩子了,跟你這樣惡毒的女人待在一起半天,怕也要屈死!”


    沈敘是陸若薷的死穴,每次被戳到都會氣得渾身亂顫,下頜抖得仿佛要掉下來。


    沈陸嘉隻覺得頭痛欲裂,這段時間為了沈國鋒的葬儀,他每日裏隻能囫圇睡幾個時辰,今日難得休息,卻又為了家私鬧了這麽一出。你看,這就是同氣連枝的一家人,為了家私,毫無顧忌地彼此惡語相向,揀對方的痛腳猛踩。


    這一廂,二叔與堂弟劍拔弩張;那一廂,母親又用眼睛銜著他,暗示自己要和她同一戰線。沈陸嘉卻隻想苦笑,他不想與任何人並肩作戰,因為他不喜歡打仗。


    用拇指大力按了按額角,沈陸嘉發了話,“都別吵了。這幢宅子爺爺既然留給了我,我是斷然不會讓的。但是留給我們這一房的存款我可以把其中一半轉到文彬的名下。”


    沈述才要表達不滿,卻又聽見沈陸嘉沉聲道,“如果不接納這個建議,也行,那我們就法庭上見,既然撕破了最後一點體麵,日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求誰。”


    沈宅一下子就安靜了。隻聽見牆角的古董座鍾沉悶地一下又一下的擺動著鍾錘。


    半晌,沈述才訥訥地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油汗,“算了,一家人還是以和為貴的好。”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沈文彬隻得拔腳跟上。


    待到沈述父子二人的背影消失不見,陸若薷這才惱怒地盯住兒子,“你為什麽要主動退讓?”


    “我們並不缺錢。”沈陸嘉耐著性子安撫母親。


    “那又如何?有誰會嫌錢多?”陸若薷仍舊不滿,大聲指責兒子,“我不能忍受的是你的態度,你為什麽要主動向沈述那隻軟腳蝦屈服?我陸若薷的兒子什麽時候需要向那種上不得台盤的東西妥協示弱?”


    沈陸嘉歎息一聲:“母親,何必如此計較輸贏。何況我們從來沒有輸過。”


    “你難道沒有聽見他侮辱我!他是個什麽東西,也敢侮辱我?”陸若薷咬牙切齒。


    沈陸嘉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沉默不語。


    陸若薷想起很多年前,她愛的男人也是這樣安靜地站在她麵前,神情寡淡地對她說——我們離婚吧。


    她一麵跳起來要摑打那個負心漢,一麵惡狠狠地撂下四個字:“除非我死。”


    男人眉頭微微一皺,架住她的手:“何必這樣,我天天不回來,你又能怎麽樣呢?”


    她對牢他摔東西、哭、叫,但是那個男人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連步子都沒有遲緩一下,背影完美的像他筆下的數學公式。


    “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是不是?”陸若薷覺得一股積鬱已久的怨氣像突然登陸的強台風,要將周遭的所有悉數毀滅,“你和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爸爸一樣,都是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她到底不是蔣玉霞那種弄堂裏長大的婦人,罵人的詞匯匱乏的很,翻來覆去也不過就是罵兒子“白眼狼”,不過這樣顯然不足以發泄她滿腔的怒火,陸若薷一抬手又將桌上那隻鬆鶴圖案的白瓷杯徑直朝兒子身上摔過去,一聲脆響裏不僅瓷杯粉身碎骨,茶葉水也淋漓地灑了沈陸嘉一身,還有一些茶葉粘在他雪白的襯衣上。


    沈陸嘉從小便知道,母親發怒時是不能抵抗也不能退縮的,她的氣若是沒有撒幹淨,他隻會更加倒黴。可是這一陣子他早已經忙得心力憔悴,此刻母親又這樣無理取鬧,他隻覺得心頭一陣陣壓抑不住的煩躁,便伸手將襯衣上濕漉漉的茶葉沫子一一撣了幹淨。


    這個動作委實出乎陸若薷的意料,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兒子。


    “我公司還有事要處理,您自己保重。”說完,沈陸嘉便拿起桌上許大秘留下的相關文書,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陸若薷才遲鈍又驚恐地發現,幾乎是千依百順的兒子居然就這樣撂下她走了。她憤怒地尖叫起來:“沈陸嘉,你有種就別回這個家!”


    到底是秋天了,秋風從車窗吹進來,居然有幾分涼意。他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戰。襯衣被潑濕的部分粘在皮肉上,陰匝匝地涼人。沈陸嘉從控製台上的紙巾盒子裏抽出幾張麵紙,吸了吸襯衫濕潤的部分,這才有些茫然地發動了汽車。不過這回沈宅的鐵藝大門旁再也沒有警衛向他敬禮,在爺爺的葬禮結束後,這些伴隨了他整個童年、少年和青年歲月的人群就被軍區調離了。沈家,再也不是藺川的特權家庭。不過人走茶涼,也是天經地義。


    他卻不由想起表妹陸管彤上次給他看的那個視頻,她竟然為他出頭,叫他既意外又欣喜。雖然不喜她抽煙,但是私心裏卻愛煞了她彈煙灰的樣子,真是又瀟灑又漂亮。再憶及表妹一臉八卦地追問他到底和“偶像”是什麽關係。當時自己是怎麽說的?


    “她是你未來的表嫂。”


    想到這裏,沈陸嘉唇角這才露出一痕笑意。這幾天太忙,都沒有得空和她聯係。


    摸出手機,沈陸嘉給伍媚打了個電話,但是回應他的卻是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


    沈陸嘉有些猝不及防地手一滑,按下了揚聲器,“sorry,the phone you are callingpower off”便立刻在車廂裏回蕩開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手機的聲音這般刺耳嘈雜過。


    掛斷這個落空的電話,沈陸嘉又打給了岑彥。


    “岑彥,伍媚在不在公司?”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而岑彥卻需要在伍媚和伍總監之間進行一下轉化,“伍媚?哦,伍總監啊,她昨天剛請了五天假,說是回法國探親去了。對了,沈總,法國nyguen集團的阮總給您寄了請柬,邀您去參加明晚在巴黎舉行的晚宴。您去嗎?”


    阮鹹。沈陸嘉皺了皺眉頭,“給我訂今天下午直飛巴黎的機票還有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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