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天文愛好者,曾在1933年和1946年有過特大爆發的天龍座流星雨,將於今晚八點至明日淩晨達到盛極,屆時,該流星雨可能會達到每小時二百顆的一個爆發盛況,有興趣的公眾可以選擇空曠處朝西北方向進行觀賞……”車載廣播在插播路況的間隙裏播出了一條新聞。


    坐在後座的夏商周原本闔著的雙目陡然睜開,問駕駛位置上的助理:“學謙,你知道藺川有哪裏適合觀星?”


    展學謙想了一會兒,說道:“老大,龍宸山和明陽山都很適合觀星,但是明陽山上有軍方大佬居住,沒有通行證恐怕不大方便過去,還是去龍宸山比較好。”


    夏商周“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展學謙從後視鏡裏偷偷看一眼閉目養神的夏商周,心下狐疑,不知道為什麽素來生龍活虎的老板到了藺川反倒像害了瘟病的雞。


    夏末的太陽還是落得很晚。七點多的時候依稀還能窺見灰藍色的天光。天邊紅霞未落,細小的雲彩像錦鯉赤色的鱗片。明陽山上香樟颯颯,伍媚興致高昂地開著奧迪q7上了盤上公路。


    路過限製通行區域時,她將從嚴諶那裏借來的通行證遞出車窗,士官很快驗訖放行,還朝她敬了一個軍禮。


    到了山頂時,天色才黯淡了下去。伍媚站在山巔,夜風吹拂著她的衣衫,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蝶。而沈陸嘉獨自一人從大宅裏走到山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聽到動靜,伍媚下意識回頭,看見沈陸嘉,有些意外地喊了一聲“沈總?”


    沈陸家怕她誤會自己是跟蹤狂,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解釋道,“我家就住在這邊。”


    伍媚看著沈陸嘉白襯衣上珍珠母貝的扣子,隨意地笑笑,沒有接話,依舊仰頭看著天空。


    沈陸嘉這才注意到她白衣白褲,連腳上也是一雙白色小羊皮的係帶平跟尖頭皮鞋,隻是已經沾了泥,連褲腳都有泥點,不過她倒似全不在意。


    山上的風呼呼地刮著,偶爾有老鴰怪叫著走枝椏間撲棱棱飛歸。


    “沈總也來看星星?”伍媚忽然側頭問沈陸嘉。


    “嗯。”夜色裏沈陸嘉隻感覺伍媚的一雙眼睛格外亮,頓了一下他又問,“伍總監一個人來看流星雨的?”


    伍媚有些好笑地睃他一眼,“沈總不是也沒有人陪著來看流星雨嗎?”


    沈陸嘉微微一噎,沒有搭腔。隻是抱著兩隻胳膊望天。


    伍媚也是神色怔忡地看著星空。她並不是喜歡沉湎過去的人,但是此刻心頭還是有些抑製不住地潮湧。大概人類很容易愛屋及烏,最初接觸天文還是因為夏商周的緣故,因為他大學裏學的就是地球物理,隻是誰會料到一個學地球物理的人會轉行做起了金融,還做得風生水起。她還記得自己念大學時最喜歡讓夏商周背著她一邊看星星,一邊唱“青石板上釘銀釘,千顆萬顆數不清。”她也曾經多接了兩份家教,隻為可以送他一個德國蔡司的勝利女神係列的高清迷你望遠鏡。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癡情得可愛。想到這裏,伍媚不覺勾起唇角,有些魔怔似地伸出細白的手指,對著天空畫了一個反寫的s。


    沈陸嘉有些吃驚地看了她一眼,要知道天龍座形似一條蜿蜒曲折的龍,從大熊座、小熊座之間一直盤繞到了天琴座附近,巨龍的頭就在天琴座旁邊,活像個反寫的“s”。沈陸嘉忽然又想起她入職時做的那條題目,也對,她確實不像是衝著浪漫主義來看星星的女人。


    “伍總監喜歡天文?據我所知喜歡天文的女孩子可不多。”沈陸嘉輕聲開了口。


    伍媚淡淡一笑,“這要感謝我的母親,她不大允許我看什麽小說之類無病呻吟的玩意兒,她覺得這種東西除了讓人脆弱,將一切不如意歸咎於宿命這些玄不拉幾的詞匯外,毫無意義。在她看來,即使《如何開拖拉機》、《養殖泥鰍一百六十問》都比任何一本小說更有價值,因為它們提供了硬紮紮的知識。所以對我來說,會背李清照的‘淒淒慘慘戚戚’遠不如能根據北極星找得著北。”


    “可是你在外國語學院教的是法國文學。”


    沈陸嘉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惹得伍媚笑的更歡,“沈總,文學其實是全在一張嘴上,一部現代主義小說,你可以說它震古爍今,精妙絕倫;也可以說它不知所雲,味同嚼蠟,褒貶全在兩片嘴。這種學問,又能有什深文大義?”


    沈陸嘉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伍媚卻抬腕看了看手表,忽然又說:“你等我一會兒。”不等沈陸嘉回答,她便折身往山下走。


    沈陸嘉剛想提醒她仔細腳下,卻見伍媚走得異常輕鬆自如。


    不消二十分鍾,就見煙樹迷離裏伍媚一手拿著兩隻酒杯,一手拿著酒瓶上了山。


    沈陸嘉才看清她手裏拿的是一瓶冰鎮過的白雪香檳,伍媚已經把兩個笛形香檳杯塞到他手裏。隨後便見她左手握住瓶頸,右手利落地揭開瓶口的錫紙,又將鐵絲圈鬆開。然後敏捷地用左手的大拇指按緊木塞。右手握著瓶身不疾不徐地轉動著。


    沈陸嘉見她姿勢熟稔而優雅,也便沒有刻意閃身避離瓶口。


    果不其然,隨著瓶口逸出一聲女人的歎息一般的聲音,木塞被穩穩拔出,雖然有大量氣泡急速湧起,卻沒有濺得潑天也似。


    “這麽美妙的夜晚,怎麽能沒有酒。”伍媚朝沈陸嘉眨眨眼睛,狡黠得像一隻白狐。


    沈陸嘉不覺也低低地笑了,端穩了兩隻杯子。


    淡橙黃的酒液很快盈滿杯子。伍媚接過其中一杯,很自然地和沈陸嘉碰了一下杯,便坐在了草地上,舒服地伸直了兩條長腿,毫不顧惜那條昂貴的芬迪白色褲子。


    沈陸嘉站在她身側,好笑地搖搖頭。


    伍媚抿了一口酒,自顧自地說道,“我讀書的時候覺得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一個天文學家相愛,然後他發現了一顆小行星,以我的名字來命名。”


    “是夠浪漫的。”沈陸嘉再一次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不過現在即使是小行星的發現者,也隻可以向小型天體命名委員會推薦命名,不能確保使用發現者推薦的名字。”


    “沈總又為什麽來觀星?”伍媚擎著笛形杯,扭頭問沈陸嘉。


    沈陸嘉神色有些邈遠地看了看星空,片刻後才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我隻是覺得天上星星的一點熒光到達人類跟前時已經跋涉了千億光年,相比之下,人世間的一點恩怨得失實在不足以掛懷。” 他沒有好意思告訴伍媚,其實在他臥室外的露台還安放著一架價值不菲的天文望遠鏡。每晚入睡前,他喜歡看一會兒星星。一個人,一架天文望遠鏡,一天的星。鏡頭裏,群星緩緩滑過天宇,天秤座在最左邊,然後是室女座、獅子座、巨蟹座、雙子座……


    “沈總真是好境界。”伍媚有些看不懂沈陸嘉了,這個在她心目中嚴謹刻板、兢兢業業的年輕總裁居然會賦予觀星這種浪漫的活動如此崇高的理想主義色彩,還真是叫人咋舌。


    沈陸嘉聽不出來她話語裏的褒貶,也沒急著接話,隻是默默地看著一方墨藍色的天穹。


    天空忽然有一道銀色弧線,帶著些微的藍色熒光,飛快地滑過天際。


    伍媚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空。


    雖然名叫流星雨,但其實流星雨絕對沒有普通人想象當中的那種星如雨下的壯觀場景,像天龍座流星雨,流量大概也就在每小時十顆。


    兩個人一站一坐,也不再交談,隻是各自看天。


    直到有男人粗重的鼻息和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沈陸嘉才轉過臉去。


    “陸嘉,你可真叫我好找。”是晏經緯。


    “晏伯伯。”沈陸嘉禮貌地問了一聲好。


    晏經緯卻看著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的背影,心中暗叫不好,傳聞當中他這位賢侄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從未聽說過身邊有什麽親密女友。他打了個哈哈,笑道,“沒有打攪你和朋友談心吧?”


    “不會。”沈陸嘉想介紹伍媚給晏經緯認識,卻見伍媚忽然起了身,丟下酒杯,頭也不回地就朝山下走去。


    沈陸嘉眉頭微蹙,也顧不上晏經緯在場,揚聲道:“我送你下山吧,這麽晚了不安全。”


    “多謝沈總好意。”伍媚頭也不回,一頭烏黑到幾乎發藍的長發在夜風裏被吹成了一匹流動的錦緞。


    “那位小姐是——”


    沈陸嘉這才收回目光,淡然道:“晟時的公關總監。”


    “噢噢。”晏經緯不在意地笑道,“很有個性的女孩子。”


    “晏伯伯,有事找我嗎?”沈陸嘉嘴上問著視線卻還滯留在草地上閃爍著亮光的香檳酒瓶和笛形杯上。


    “我在京津的老朋友送了我好一些大閘蟹,你知道的,我們家就三口人,我就送了一些過來。到了老宅看你不在,電話也打不通,聽警衛說你上山了,就尋思著上山撞撞運氣,修明本來也想跟著上來的,但是她穿的高跟鞋,不方便,我就讓她陪你媽媽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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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苦晏伯伯了,我們下山吧。”彎腰撿起地上的酒杯和酒瓶,沈陸嘉和晏經緯並排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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